一別數年,丁蒼語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和桂韶塵重逢。
兩個人在寂靜的雪夜街頭,彼此沉默著。
他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短到扎手的圓寸梳成了大人模樣,薄薄的單眼皮還是那麼好看,只不過那雙盛氣凌人的眼睛如今溫和了許多。
也對,都已經是當了爸爸的人,總不會像當年一樣上躥下跳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手上那道傷疤依舊清晰可見,它已經隨著時間長進了桂韶塵的身體裡。連帶著那段回憶,成為人生中丟也丟不掉的一部分。
桂韶塵回頭看著車裡的女人和孩子,首先打破了沉默:“孩子困了,我先回去了。”
那個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桂韶塵居然會出說這麼貼心的話,丁蒼語心裡五味雜陳。都說男人把任性給了初戀,把溫柔給了婚姻,看來說的沒錯。
丁蒼語心裡發出一絲苦笑,自己用整個青春打磨出來的男人,最終卻拱手相讓,多麼無奈又多麼無力。
究竟是誰先離開,又是誰負了誰的少年華?丁蒼語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桂韶塵禮貌的道別,當他走出幾步後,“小桂子”三個字從丁蒼語的嘴裡脫口而出。
丁蒼語清晰的看到,桂韶塵的後背抖了一下。
不知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叫過桂韶塵了,那些記憶瞬間湧了上來,瀰漫著桂韶塵和丁蒼語一整個青春。
七年前……
丁蒼語坐在座位上,一張常年看不出喜怒哀樂的臉此刻顯得有些煩躁不堪。她低頭看了看手錶,再熬十分鐘就能脫離苦海了,十分鐘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再一次讓自己冷靜,可手中的歷史書卻成了替罪羊,被她翻開合上幾個來回,封面已經快要扯掉了。
丁蒼語把這種榮辱不驚的本事歸結為打孃胎裡帶出來的,畢竟喬藹菲懷胎九個月時還在和印刷廠為了稅率是6%還是13%爭論得面紅耳赤,害得丁蒼語差點兒與這個花花世界擦肩而過。而楚華則把這種本事歸結於見慣了大風大浪練出來的,以至於丁蒼語去年聽到二舅媽胃癌晚期和高考分數線降低二十分的表情一模一樣,看不出高興還是難過。
兩個小姐妹兒從小一起長大,楚華鬼點子特別多,但是隻敢動動嘴巴;丁蒼語卻不一樣,悶不吭聲的是個實幹派,比如她十歲時看動畫片以為踩著彈簧就能飛上天,憑藉一己之力活生生拆掉了家裡二十斤重的彈簧椅,在院子裡蹦躂了半個小時還沒起飛就被喬藹菲怒著臉生拉硬扯拽回了家;再比如她和爸爸去親戚家喝喜酒,看到比自己小一歲的表妹載歌載舞《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贏得了滿堂彩(雖然她向楚華轉述時對於表演的形容是連蹦帶跳),她立刻抓起話筒在幾百個人面前假裝憂傷哼唱《愛要怎麼說出口》,當其他人如自己所料送來一波讚美時,她心裡美得不行還一臉謙虛的說“就隨便唱唱”。
一個是語言上的巨人,一個是行動上的王者,難怪投緣。
不管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養成,丁蒼語練就了一張處變不驚的臉已經是不可否定的事實。
可是今天,任憑她修煉多年還是忍不住了。
一條過道之隔的桂韶塵整整一節自習課嘴巴都沒安靜過,薄薄的兩片嘴唇一分鐘內上下貼合幾百次,比周星馳在電影中憑藉口舌之快崩死幾百條魚懟得老鴇子七竅生煙還要厲害。他口若懸河般叨叨著自己這幾年出國旅遊的經歷,說到口乾舌燥時還不忘了喝口水繼續,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音量已經影響到了正在看書的丁蒼語。
“亞洲也就這麼幾個值得去的地方,泰國最划算,便宜還好玩兒。要是不缺錢就去歐洲,咱們歷史書上寫的什麼……什麼……”
桂韶塵難得顯擺一回自己三年高中沒白讀,想要理論聯絡實際裝裝逼。可是書到用時方恨少,話到嘴邊卻想不起來曾經學過的那次運動究竟叫什麼。他明亮的小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大腦中還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