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慕容趕上隊伍已經半夜了,他們在平坦的草地上就地紮營,點燃火堆取暖,火架上烤著野兔。安慕容身上儘管穿著層層虎皮大衣,但仍然感覺徹骨的冷,尤其是傷口,在這寒冷的夜裡,凍得越發生疼。維森從火架上取下一隻野兔遞給安慕容,安慕容將兔肉分開,將一半給了雪諾,“謝謝你的雪狼救了我兩次,但也讓我付出了代價。”
“對不起啦,我沒想到會是這樣。”雪諾說,“不過很奇怪,雪狼除了我從來不去救任何人,他對你……。”他做出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手勢。
安慕容也聳聳肩,表示不理解。
雪諾將一塊肉撕了下來,“來,雪狼,你也吃點。”他將肉扔到雪狼嘴裡,然後將一塊肉放入自己嘴裡,“我猜想,今天我們碰到了消失十五前的女兒國,她們將你放回來算是奇蹟。”
“女兒國?”安慕容驚訝地問。
“是的。”雪諾說,“我聽義父說起過,女兒國定居在龜茲蘇巴什一帶,那裡地質乾旱,人煙稀少,只有蘇巴什的一池湖水養育著她們,這池湖水叫子母河,能讓她們生育,但生下來的都是女孩,沒有男孩。庫車常年戰爭,人口劇烈下降,十五前,龜茲王搶走了女兒國的女皇,抓了近兩千個女兒國的人到龜茲生兒育女,那時候逃離了一批人,帶走了女皇襁褓中的嬰兒,龜茲王找了大半個西洲也未能找到,我猜想大概那個女孩就是女皇留下的嬰兒。”
“你確定。”安慕容意猶未盡地問。
“我確定以及肯定。”雪諾說,“除了那個女孩,她們中間沒有男人,剩下的都是三十多歲以上的婦女,沒有蘇巴什的子母河她們就沒有辦法生育,大概在十五前逃出來的也就這上百個人。”
“怪不得。”安慕容點點頭,她很牴觸我們,讓我忘記那個地方,以後別再出現。”
“所以……。”雪諾說,“你很幸運,我可聽說到過這裡人都死了,人們稱這裡為鬼城,沒人敢來這裡,沒想到卻是女兒國的倖存者。人生吶,就是這麼變幻無常,一個部落說不定哪天就會滅亡,焉耆部落,若羌國,包括無法生育的女兒國,還有很多很多部落,其實想想,我們每個人的腦袋都在半空懸著,突如其來的戰爭會摧毀人的整個心靈。”
“你有你的義父,他有十萬大軍,沒人敢摧毀你的心靈。”安慕容突然變了臉色,深沉的說完起身,走到不遠處的維森跟前吩咐,“今日發生的事不許有任何人提起,違者軍法處置。”
“是,大人。”維森恭敬說完,回頭將話傳給了所有的人。
雪諾聳聳肩,找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他看著眼前深不可測的風景自語,“怪不得庫車王找不到他們,這裡離庫車有上千公里的路,盡然躲在這麼幽靜的地方,真夠愜意。”雪狼也走來過蹲在他身邊,雪諾摸摸雪狼的頭,它便往雪諾身上蹭,顯得及其溫順。
安慕容用餐以後,一直坐在篝火旁,他拉起大衣帽子,手掌縮排袖子以求溫暖。此刻,他腦海裡盡然出現女孩的樣子,想起他倆廝打時目光在半空中凝結一處默默交錯的情形,想起女孩轉身離開了頭也沒回的樣子。
天剛矇矇亮,隊伍就出發了,安慕容騎著馬,站在高高的山頂上看他和女孩相遇的地方,“這片草地上沒有一間房,沒有煙炊,沒有羊圈,沒有牧馬,她們究竟靠什麼生存?她們住在哪裡,難道是山洞嗎?”想到這,他的心抽動了好幾下,“她們一定怕及了戰爭,否則不會牴觸我的到來,也不會殺光到訪過這裡的人。”
“看你似乎很不捨,莫非將心留在那裡了?”雪諾迎著安慕容目光望去的方向,語言中帶了一絲嘲諷。安慕容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雪諾,沒有說話,他扯動韁繩,將馬掉了頭,走在了最前方。
上山的過程很是吃力,松塔樹離他們很近,伸展的樹枝和茂密的樹葉遮擋著山路,像極了一把壯大的傘,太陽被樹枝擋住,微風凌厲吹送,樹葉嘩嘩作響,他們如同在陰沉的天氣行走。厚厚的松塔鋪在地上宛如絨毯,馬蹄踩在落到地上的松塔,只發出吱呀裂開清脆的聲音。這是一片多麼幽靜的地方,安慕容感覺在馬上快要睡著了。雪諾快馬趕上了安慕容,與他並肩同行,安慕容依然不語,滿臉的沉默。
“還要走多久才能到羅布城?”雪諾問。
“大概還要兩天的路。”安慕容答道。
“這麼久。”雪諾說,“我們都趕了半個月的路程了,也不知道瘋王怎麼樣了。”
“你很擔心他?”
“不是擔心。”雪諾說,“義父走之前說過,我們之間任何一個人出事,他絕不輕饒,我和他很不合,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
“義父?”安慕容不明白地問,“你稱大單于是義父?你父親是幾品官員?”
雪諾搖搖頭,“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前任領主維洛果大單于將我從草原上撿了回來,他們沒有人告訴我是誰,列王經常罵我,說我是狼養大的孩子,跟動物沒什麼區別。”
安慕容冷笑一聲,對雪諾的故事產生了興趣,盯著他的眼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經常會做一個夢,夢見一個嬰兒在草原上啼哭,那裡有狼群,有野狗,有山洞,還有寬闊無際的草原,我還夢見一隻母狼給一個嬰兒餵奶,它時常將身子撲倒嬰兒身上給嬰兒取暖,就像在照顧自己的孩子。”說著,雪諾笑笑,“好可笑的夢,你也覺得可笑是嗎?”
安慕容嘴角撤出一道笑意,“一點可不可笑,大概現實生活中有這樣的趣事,狼本來就通人性,就像你的雪狼。說不準你的夢是真的,這隻雪狼就是你夢裡的母狼,而你就是那個嬰兒。”他說著笑出了聲音。
“別逗我了。”雪諾也笑笑,他收了笑容,表情面帶苦澀,“對於野人佔領焉耆部落一事你怎麼看?聽說焉吉爾哥哥的父親也是你義父。”
安慕容點點頭,“是的,我沒來得及去救他們。”
雪諾低下頭,“我前段時間才知道了此事,義父讓我來焉耆部落也是為了摸清野人的行蹤,或許他老人家對對付野人早有預謀,之前,我認為野人也是人,可以透過轉化教育讓他們從此行善。此次到訪焉耆部落,我親眼目睹了那些被燃燒過的房屋,那些被屠殺的屍體,那些年紀不大的孩子,還有襁褓中的嬰兒,他們的行為如同畜生。”他說著,眼眶裡閃過一股淚花,他掃視天際,抿嘴道,“安慕容大人,我只希望你能早日放我回去,好讓義父早作打算。野人不走,焉耆部落的老牧民就沒有好日子過。”他的聲音在森林裡迴盪。
“你真相信你義父是為了趕走野人還焉耆部落太平?”安慕容插嘴道,他厚重的虎皮大衣隨著馬的動作上下飄移,“他的野心我父親早已看透,他想西洲草原上所有部落都能成為赤牙人的奴役。你生得一副好心腸,卻很贊成你義父的執政風格”
“不。”雪諾搖頭,“我並不贊同義父的執政風格,師父也常說赤牙人貴族的律法殘酷,我也認為是這樣。”
安慕容投來不可思議的眼神,“看來你真的不是赤牙人。”說完他快馬加鞭疾馳而去。
“我不是赤牙人?”雪諾聳肩,顯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我究竟是何人?”他自問,安慕容已經走遠,他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