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師父教他知恩圖報,他一向做的很好,更何況是在奄奄一息時被人救命的大恩,雖然不知道具體該怎樣去做,但傷好前總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他很喜歡這裡,四面環山楓葉如火,幾座村落數頭牛羊,熱鬧中透著清淨,空氣簡直比某些仙府世外之地還要乾淨的多……
不知是聯想到了哪處,少年低聲冷笑,抬腳下落的力道不由重了幾分,將溼潤的泥土踩出一個深沉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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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夜有些涼,大羅山霧氣漸濃,連綿的黑色顯得有些朦朧可怖,寨子外的大門早已被麻繩結實的束縛,瞭望樓上火光跳躍,黎族漢子們手握刀柄警惕的來回巡視。
大羅山很大很廣,也很野蠻,前些年因為唐帝的鐵腕手段,山賊盜匪少了很多,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再見過,但是妖還在,那些較之野獸更加詭譎的身影和不弱於人類的智慧,始終是黎族老人嚇唬頑皮孩童最有效的利器,也是無數漢子們大碗烈酒入喉時噴湧而出的熱血題材。
黎寨某一處竹屋內,方靜雅安靜的盤膝坐在床頭,雙腿蓋著加厚過的絨被,被上攤著一卷表皮泛著灰褐色的竹簡,露在內袖外潔白纖細的手臂下垂搭在膝蓋,手心向上,五指自然彎曲,雙眸微閉,小臉上一片寧靜,呼吸均勻而微弱,像是在靜坐。
床頭一方小桌上的香爐內燃著尋香草,竹棍橫擔在窗沿,秋蟲窸窸窣窣鳴唱著時日不多的曲子,順著窗縫的微風飄入竹屋,擾動著淡灰色的香。
“呼……”
十分突兀的,一股清風憑空而生,屋內漂移的香驟然被攪亂成無數細小的漩渦,窗外秋蟲的鳴唱戛然而止,像是被斬首般死寂一片。
燭火在不安的搖晃,竹牆上少女細小的剪影跳躍著,某一處正在洗臉的少年抬起了滿是水漬的頭,眉間的疤痕動了動,盯著一隻誤入臉盆而拼命掙扎想要重新飛起來的螢火蟲,似乎有些生氣……
“還是不行!”
少女睜開眼低聲輕嘆,望著自己手心處那極細微且正在急速散去的氣旋,感受著臂膀血肉下離去的溫涼,潭水般清澈的眸中閃過些許細微的疲憊與自嘲。
凡體肉身,無根之萍,百蟲冬寂,有些都是命中註定的。
很難改變。
至少,單憑一腔的喜歡與倔強,還有那一卷被汗水浸透爛大街的吐納法門《周天詳解》,是遠遠不夠的。
“不必介懷,老天爺是個很摳門的老爺!”
兀地,少女的腦海中回想起了楚展顏曾經說過的話,這讓她不由愣了下,旋即嘴角浮現起輕鬆的微笑,心情頓時像是雨過天晴般爽朗了起來,她越下床,推開了窗子,雙手支著窗沿踮起腳,探出半個身子來,陶醉般的深吸了一口大羅山清新的空氣,喃喃自語道,
“你說的對,那老爺很摳門,但我不會放棄,他不給我,我就去撓他的癢,掰他的指頭,用羅子辣插他的鼻子,寨子裡還沒有哪頭牛能架得住這個,隔壁二孃家的青石也不能!”
“撲嚕嚕嚕!”
少女的話音剛剛落下,夜色中便有一隻螢火蟲飛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染了清水的緣故,它飛的歪歪斜斜,翅膀煽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蛾子,跌跌撞撞,忽閃忽閃的略過窗前,消失在了更深的漆黑之中。
“嘻……”
方靜雅望著那隻胖乎乎的螢火蟲,覺得它飛的好傻好有意思,又恍然怪不得它還有力氣在這時候飛,原來是仗著豐滿耐寒,於是更覺得有趣,禁不住輕笑出聲。
黎寨另一處,楚展顏隨手甩掉了手中的水珠,扯過毛巾擦拭著,一邊擦拭一邊自言自語道,
“眼瞧著就是金秋蟲歇的時節,你偏生特例要飛上一飛,瞧瞧,摔進盆裡了吧,還得我來拉你一把,也不知道你是哪來的精神,半兩沒有的簿翅煽的可是起勁,老龍當年要是有你這三分氣何至於落個半山銀灰?沒人收屍不說,家產還被幾條魚搶去了分了!”
說著,少年不禁搖頭晃腦嘆息不已起來,也不知道是嘆息這世事無常,還是在嘆息那位不知死活的龍太子,配上那嚴肅認真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寨口竹林下搖蒲扇的老頭,塵腐的有模有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