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如何幹淨利落挑斷她心脈的。
第一次,是為救她的命。
第二次,同樣也為救她的命。
可明明是有非如此不可的苦衷,只要想到她縱身一躍,墜入忘川河的畫面,他的手就再也拿不起劍了。
很難說清是什麼時候放不下她的。
她一直很有生氣,比他看過的女子都要有生氣,可那種與旁人帶給他截然不同的感覺,又似乎並不是潛意識裡在意她的原因。
她的為人太過鋒芒,又喜歡胡攪蠻纏,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說他是“道侶”,身上的俗世氣太重,人不是人,仙不像仙,這樣的仙神,也並沒有資格讓他動結交的念頭。
可大概是朦朧的意識被困中,感覺到了她的溫柔,冥冥之中,他清楚的知道,除了自己,她無可依賴。
人心迷惑,當他無所知地陷入迷惑的時候,恰逢她竟要大鬧歸墟。平日裡胡鬧也就罷了,連八萬鬼師都敢惹,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再這樣下去要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何況在那樣的情況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平息一觸即發的戰爭了。
第一劍,他懷著僥倖與了斷的心思,想著救她一命,二人互不相欠,從此緣分盡了。
可是,原以為離開她之後,他能斬斷私心,找回無我,可每當他舉劍,眼前卻總會浮現出她的臉:她抹著胭脂,嘟嘴就想親他的樣子;抱著他死不撒手的樣子;她眼眸清澈發亮,說著“我們以後去尋一處跟崑崙一樣美的地方,其他什麼紛擾都不理”的樣子。
心魔一樣,他忽然不喜歡用劍了。
直到機緣巧合,再次遇到她,發現她性情大變。若說她以前的鋒芒是單純的不懂世故,那麼她後來的鋒芒帶著乖張暴虐。
她說要去地府找他報仇。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裡想的竟然是:這很好,至少她沒有因為那一劍消沉下來。
然後慢慢的,他發現她沒有變,只是帶了一張乖戾陰沉的面具。後來又聽到她談起家世,這世上比她悽慘的人很多,可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唯獨對她生出了不忍心。
可他沒想到,她竟然也與那個神有關係,並且她的祝由精血成為了那縷魂魄最佳的庇護之所。若不是背陰石內的那縷魂魄激起了她的潛層神識,恐怕連他都發現不了,那第四縷魂魄竟然就在她的體內。
若是能無聲無息地取出來,不被她主觀神識發現的話……如果將來那件事真的發生,這縷魂魄或許是獲勝點。
他不想傷她的。他想找到萬全之策護她安全,可她卻彷彿連一刻都不願多等,冒冒失失地闖下地府,還燒了羅酆山,揚言要找他報仇。
事情鬧得如此之大,再一次打亂他的計劃,他卻只能將計就計,趁這個機會挑走那縷魂魄。
再度握起度朔的那一瞬間,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這一劍不得不傷她,但他從此以後,會留在她的身邊,作為這一劍的補償。
其實他沒有必要去想那麼多,這麼做本就是為了救她,他完全可以做好自己想做的,再次消失在她的面前。可他卻為自己動了留在她身邊的念頭,感到了一絲安定。他那時候想,是為了留在她身邊,更好地探查她與那個神的關係。
可他沒有想到,她會那般決絕,跳下忘川河尋求解脫。
那時候,他勉強持握的右手再也支撐不住,“咣噹”一聲,手中的度朔便落了地。
隨後他便跟著跳了下去,將她救起,送回了崑崙。
因為擔心她身體有恙,他化作侍女的模樣,天天守著她。可她醒來之後,彷彿行屍走肉一樣,失去了生氣。
金母元君見她整日悶在宮殿裡,在崑崙最巍峨瑰麗的天頂舉辦了賞花宴,他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對金母元君的勸說一一應下,沒坐多久,卻又想回去了。
他問,“崑崙頂此處甚美,仙君為何不多留一會呢。”
他以為她最愛看崑崙的美景,可她卻淡淡地笑著,搖頭道,“沒有意義。”
這個世上好像再也沒什麼東西能左右她的情緒了,他的心裡有一團焦灼的火在燒,無奈之下,只好故意放出流言,說鬼帝神荼要於三月二十八誕辰那日迎結道侶,以此試圖激起她的情緒。
可她聽到這個訊息後,忽然誰都不見了,閉門半月,就在他後悔這個決定,準備補救之際,她又下了地府,卻還託鬼差將一幅《萬曆諸神賀喜圖》製成煙火送給了他。
如果不是他當時多留了個心眼……
他早就失去她了。
也是因為這件事,他意識到光默默地陪在她身邊是不夠的,只有作為最親密的“柳靈郎”,才能時時刻刻感知到她的一言一行,喜怒哀樂。
暝光閉了閉眼,久久無法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