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門寨裡那道足有三丈之高的通天火柱稍許黯淡了少許,自耀眼的橙紅色變幻為更為和煦的淡黃色時,殷少眉頭稍稍一皺,睜開了雙眼。
睜開雙眼,卻非是先瞧見大千世界的三千色彩,而是先覺身上有一陣陽春暖意,再覺四周世界裡有大小動靜紛鬧,最後方定睛望去,望頭頂洞穴巖壁,望一幅看不著邊際的青墨深色,嘆一聲色彩單調了。
殷少輕吸了口氣,醒了醒神。
他抬手掀開了那一條被寨主吩咐蓋在了自己身上的褐黃豹皮毯——豹皮毯,真保暖,雖說其上仍有幾分山林間的野獸腥氣,也在這山寨裡多沾染了不少酒味,但至少要比白茅草皮做得被褥要舒適不少了。
然後,殷少稍稍展袖,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是緩緩爬起身來,稍許活動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四肢,輕哼上幾聲。他這一覺醒來,也不知睡了多少時辰,但身子裡因為先前中了那金蠍毒所帶來痛楚倒是已經減輕了不少,此刻舒展四肢,是已是無論筋骨經絡都順暢了不少,頗有種無憂一身輕的感覺了。
殷少舒展好身體,便是輕拂衣袖,稍稍撣了撣自己身上的那一襲青色錦衣袍。就見這青衣之上,是出淤泥而不染,除了因為刷洗多次而褪了色的少許潔白外,便再不見有絲毫黑紅血漬沾染——這倒是怪了,他可是記得很清楚,自己先前在與那西域毒殺師對決之時,這衣上可是沒少染血來著的……
但是轉念又一想,這其實倒也沒啥可大驚小怪的。殷少曾親眼見過,那白衣王滿修僅是稍稍輕拂衣袖,便能運起身中奇息,令自己身上衣物間的血汙霎時化作血珠散去了……那便大約就是那王滿修乘著自己暈神的時候,幫自己清理了下這衣上汙血吧。
反正前些日子在那回廊西北角的小村落裡,他也沒少幫這王滿修搓洗衣服,也就算是有來有去、有借有還咯。
哎,對了,說到這王滿修……
殷少微微眨了眨眼,回身往四周環視而去。
他方才起床後,雖是一直聽得四周有陣陣言談腳步聲頗為吵鬧,倒也是還沒聽見那白衣的聲音,沒聽見那一聲許是會略帶戲謔的‘喲,殷少,你醒啦?’。
而這會兒他環顧而去,卻也沒看見那白衣與紫裙的身影,只看見那不管何時都總是橫坐在首座之上、一臉自在得意的步勤練,還有一群衣不蔽體、盡顯野蠻粗獷的漢子們在四處忙碌。
“讓讓!讓讓!”
沒等剛睡醒的殷少看明白這周遭裡都發生了啥,就聽有一聲粗野嗓音自身後傳來,闖入了他還有些朦朧的耳畔之中。
殷少被這樣突然一喊,是雙肩微聳,便下意識地讓開了步子,倒也沒啥脾氣,沒像其他那些世家貴胄子弟一般,定要回頭狠狠瞪上來者一眼,再帶著自家惡僕好好揍上這個不長眼之人一頓。
倒也不知,是他平日裡就這般隨和,出淤泥而不染;還是這三個禮拜在迴廊裡被欺負慣了,收斂太多了。
總之,殷少讓開了步子。
總之,殷少看見了來者。
是一名纏著好幾圈鏽鐵鎖鏈的雄壯漢子,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雙臂懷抱著好幾捆刀劍槍棒的漢子,正快步走到了大唐的中央,與寨子裡的其他兄弟們一把把分發起這些鏽鐵兵刃來了。
殷少眼見此景,是微微一愣,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口水。
他雖還有些不大清楚這些野蠻漢子們為何會突然要分發這些兵刃,但心中自然是明白這分發了兵刃的他們,是要去做啥了。
“喲,殷家公子,你醒啦。”
是正如他先前所想,有一聲略帶戲謔的招呼忽然入耳。
卻又非如他先前所想,是喚他‘殷少’,而是喚他為了‘殷家公子’。
“秦祿前輩!”
殷少立即回過了身來,衝身前那一襲正往自己信步而來的灰袍頷首行上了一禮。
秦祿笑了笑,也衝他稍稍頷了頷首。
就見身上衣衫單薄的他一邊走著,手裡還一邊提著一杆粗長厚實的暗銀長槍,與他稍顯瘦弱的身形似是有那麼幾分格格不入——想來,這杆長槍大約也不是給他自己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