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無光的正殿中央,有墳墓一座。
墓高、墓寬、墓長,均為半丈,一尺不多一尺不少,不似人手堆成。
墓色灰黃,應是由尋常泥土堆砌而成,卻又不見常見黃土中的塊狀沉澱,也無稀疏青蔥;墓頂微尖,樣似鍋中窩頭,不過底下自然不若窩頭那般鏤空便是了。
墓旁,有石碑八塊,皆於其正面上刻畫著一襲白衣。
這八襲白衣中,有抿唇淺笑貌、有瞪目怒容貌、有飛身執劍貌、有鎖眉沉思貌、有啟唇驚呼貌、有冷峻無情貌、有強忍痛楚貌、亦有苦笑閤眼貌。
雖道不盡人生百態,卻已可看清人心炎涼。
墳墓前,有一人正微微揚唇。
此人散發及腰,上挑眉丹鳳眼,臉龐柔美若女子,身形卻是男兒樣。秋風悽悽,頗為冰寒,他卻只披一襲單薄布袍,飄飄蕩蕩,頗有逍遙人間的仙人之感。
然其不是仙人,而是這正殿的殿主,扶家的家主。
散發男子輕吸口氣,眯眼瞧著這座堆於大殿中央的墳墓,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濃。
白衣已死。
或者說,白衣已將死。
散發男子輕輕抬手,以左手食指與中指二指夾住那柄本屬於白衣的靈玉匕首,嫻熟地於手中翻轉把玩,甩出了好些花活。他一邊甩著,一邊抬眼望墓堆,想象著這會兒被囚於半丈地下的白衣,那幅拼死掙扎卻終是使不出任何奇門的窒息模樣。
【離殤葬】。
奇門玄法,屬中上乘。
雖非是上乘奇門,然其棘手程度,指不定要遠勝於上中乘的【整衣冠】與【百尺近】。後兩者,皆是純粹的氣息流轉之造物,僅有一式,不存變招,因率直而純粹,因純粹而強大;可這【離殤葬】,卻是與它們大相徑庭。
雖說在不曾擁有靈眼的前提下,所有奇門術法的根基都來自於氣息流轉,可這些奇門的表現手法卻正是突出了一個‘玄奇’二字。就拿這【離殤葬】來講,與其說將它想為一招奇門,不如將其想成為一場陣法、此陣之內,所有乾坤道法自然,皆要被這陣法所更改、主宰,因而才會有這般憑空變出一具石棺的手筆。
話說回來,這‘離殤葬’一名,其實不同於‘霸王舉鼎’亦或是‘劃地為牢’之類的奇門招式名——其非是一組自有含義的詞語,而是單純的三字拼合。
離、殤、葬。
分別對應此陣法的三個階段:【報喪】、【入殮】、【落葬】。
離別報喪時,陣內慟哭聲起,聞者皆會傷心難耐、行不得路,只能跪地哀悼;殤亡入殮時,幽火前顯石棺,石棺吞噬契運生息,要將陣內活物皆收入其中;落葬立碑時,便是要將一切都劃上句號、蓋棺定論,不再給陣內活物任何重見天日的機會。
這便是【離殤葬】。
是直接送人入土的玄妙奇門。
望著這靜悄悄的墳堆,散發男子微微歪首,嗤笑半聲,自言自語道:“王滿修啊王滿修,你看這招可如何啊?”
殿內寂靜,沒有回聲。
白衣王滿修,不會再醒過來了。
不僅僅是因為光看上去,現在的白衣已是入土為安了;更是因為男子清楚,被葬於墳墓中的白衣,縱使身中契運再濃郁,也無法將之流轉成能施展功法的內外雙息——現在的他,身形體魄宛若打水竹籃,每流轉出三分氣息,就會被石棺所悉數奪去,不留一毫。
而沒了奇門的他,僅僅只是名凡夫俗子的他,又怎能劈裂那堅若磐石的立棺、再扒開這半丈泥土,現身其外呢?
【離殤葬】一旦落成,那迎接陣內人的道路,也便只剩一條了。
死路。
無論是窒息而死、亦或是耗盡身中契運而死、還是掙扎自盡而死,終是隻有死路一條。
散發男子甩了甩手腕,抬手將那柄靈玉匕首‘叮噹’一聲隨手扔在地上,只執著那根暗藏青禾的漆黑圓棍,最後眺了眼這座墳墓,便轉過身,朝那兩扇緋紅色的殿堂大門信步走了去。
王滿修並不弱。
天下最快【百尺近】、堅不可摧【整衣冠】,王滿修皆會。
只是,他卻未曾使出任何一式能與這二者媲美的殺人招,唯有一招【以氣馭劍】,還是屬於奇門最下乘的敲門磚,和根本算不得奇門的、沙場味濃郁的劍法而已。
僅是如此,就敢妄言‘我能殺死扶家家主’一句,確實有些自大了。
散發男子抬首,望殿頂那先前被青禾劍氣所捅出的窟窿。窟窿外,蒼天下,陰雲緩緩散去,可見朝陽光彩。
他愜意地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