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萬籟俱寂。
唯一的一桌吃酒客,也在滿臉紅光地扔下了一袋銅錢後,互相攙扶著,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店門。
燈火通明的虹鯉館中,除了算著剛剛一筆入賬的掌櫃與擦著最後一條凳腳的小二外,已是空無一人。
也是時候該熄燈打烊了。
“小二,去與後廚說一聲,讓他倆做幾道小菜罷。”
便聽風韻綽約的雍裙掌櫃輕啟朱唇,輕聲道。
“唉!好嘞!”
小二頷首應道,不再胡思亂想,立即放下了手中那鋥光發亮的木凳,將長條抹布甩於肩上,小跑著往後廚走了去。
夜時客人少,店裡不需要太多夥計,那左右跑堂便得了閒,跑出門逍遙去了,這會兒都不在店內;而活潑可愛的小鯉,也早就吃完了晚食,這會兒大約已是入夢黃粱了——說來,在那白秀才走後,小鯉鬧彆扭了好一陣,不斷哭說著‘白哥哥不會走的!’‘你們騙人!’,誰的話都不聽,眾人皆拿她沒得辦法。好在最後掌櫃想出一計,為她尋了位風評不錯、眉目祥和的私塾先生,讓她與年紀相仿的孩童們一塊兒去玩。
剛開始,小鯉百般不情願,哭鬧著不願去——可掌櫃早已料到如此,便搬出了白秀才的名頭,說了“小鯉聽話!等小鯉學會念書寫字了,白哥哥就會回來的!”這番說辭,將她給哄騙了去。
很快,剛開始的不情願就成為了樂在其中。唸書寫字學得多好雖是說不準,但上樹捕蟬蛹、下河撈螃蟹、捉弄老先生的百般‘武藝’,倒是都學得樣樣精通了。
多了不少小夥伴的小鯉白天玩得累了,回家自然是眼皮子打架,便也等不到酒樓打烊與大夥兒一起吃食,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左右跑堂不在,小鯉睡了,白秀才不知去哪兒了……算上做菜時常常偷吃的大小後廚二人,如今的晚食也就只要為四人準備而已,幾道小菜倒是確實足夠了。
身著朱裙的掌櫃合上了那本蠟黃的賬本。
她用指尖輕輕地撫摸著賬本封頁上,那由他題筆的‘德宗三年賬目’六字,稍稍抿了抿紅唇,吹滅了桌上的油燈。
然後,挽起裙袖,拿起桌上薄扇,起身往店門走去。
虹鯉館雖是這萍水郡城中的最大的酒樓,可這萍水郡城本就是天子腳旁的一座小城,其中最大的虹鯉館,也不過只有三樓高而已,與那雍陽城中高七層、佔地上百坪的望月樓根本無法比。因此,不大的虹鯉館中,自賬臺至門口,也就二十來步的模樣,理應幾瞬便能走到了。
然而掌櫃她,卻是足足走了有半盞茶的功夫。
一步,抬眉,兩步,舉眼,三步,眺明月。
就好似是全然不捨得去合上酒樓門扉一般,她走得很慢,慢到像是個古稀的老婆婆,慢到那窗前的燭火已悄悄熄滅,慢到那本是空無一人的酒樓門前、忽然站著了一襲白衣。
她驚喜睜眼,薄扇搖曳,抬首啟唇,已道出了一個“白——”字。
卻也最終只道出了一個“白”字。
那映入眼簾的,雖也是一襲白衣,卻沒有翩翩英氣,只有幾分淡淡柔意。
是一名白衣女子。女子的右手中,握著一柄乳白色的油紙傘——雖說,今夜月色晴朗,不曾落雨,而那傘紙上,也還無水珠滴答。
掌櫃垂下眉梢,朝那女子的臉頰望去。
卻見一張潔白麵紗,藏起了女子的芳容,只露出那雙水靈的眼眸,靜靜地朝她望來。
“這位姑娘,不好意思,敝店已經打烊了。”掌櫃走上前,衝她淺淺一笑,溫和道:“不過若姑娘是想住店的話,我這就讓小二去為姑娘整理一間上好廂房出來。”
面紗遮住了白衣女子的容顏,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必了。”就見她輕輕搖頭,有清靈聲自那面紗下飄出:“我不吃食、也不住店。”
掌櫃疑惑地眨了眨眼,剛要開口詢問,卻見這白衣女子,伸出白皙手指,自懷中取出了一柄泛著爍爍藍芒的寶玉短刀,握於手心,遞到了她的身前。
“遊掌櫃。”就聽這白衣女子輕聲道:“我是來將這匕首贈予你的。”
掌櫃微微一怔,面帶疑惑地接過這柄寶玉短刀,垂眉定睛數瞬,忽地訝異抬眼,趕緊將這短刀往白衣女子手中推去,一邊推還一邊急聲說道:“姑娘!這可是塊上好的雪山靈玉,可不是什麼能隨意送出手的輕薄之物!我與姑娘素不相識,擔不得姑娘的這份大禮,還請姑娘快快收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