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林山上,有庭院。
此庭院,與周家大宅一般四方平正,卻沒有其古板威嚴之風;此庭院,與殷家宅院一般典雅樸素,卻不似其小巧玲瓏有致;此庭院,無黑底金字牌匾,亦無守門石獅貔貅——僅有如墨炭般漆黑的屋簷,與如宣紙般潔白的牆苑。
遠遠眺去,只以純粹黑白所點綴的它,很有幾分‘不似人間院,卻是天上庭’的意味。想必若是時至大小寒,有鵝毛大雪覆於黑簷之上,銀裝素裹時,便是更似縹緲仙境了。
可惜今時方才寒露,不見雪。
但見血。
先見一道刀光劍影,再覺有白衣翩翩而至。
身後,有垂死掙扎者,艱難撐劍於地上匍匐爬行,想要離白衣再近一尺,再馭劍一刻去取他頭顱——卻是已心有餘而力不足,被一道湛藍寒芒給環了首。
路旁,有面目猙獰者,自林蔭草叢中奮勇躍出,揮舞手中金鐵利刃,想要殺白衣個措手不及——可被如怒濤般的洶湧氣息摧枯拉朽,狠狠地撞在了林蔭間的老樹上,五腹六髒皆是震碎,剎那間便沒有了氣息。
眼前,有瞠目結舌者,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模糊的視線死死盯著正愈來愈近的白衣——終是不明白身在數丈外的白衣是怎麼割破了自己的喉嚨,沒了氣力,倚著庭院外牆,垂首滑坐在地上,於潔白無垢的牆壁上抹上了一層鮮紅。
白衣,至庭院大門前。
紅血,淌身下草地中。
側首望去,已難見黃土崎嶇路,只有橫七豎八的瞑目屍首不知多少具。
披甲著劍的他們,是這奇門的死士。
死士……當死。
白衣回身,臉上神色並無多大波瀾。
他只是輕輕抬起手中劍,運起神魂契運,以一道勢不可擋的劍氣,叩向了那好似通往天庭的大門。
只聞一聲噪響。
大門開。
卻有清風吹來。
白衣一怔,立即抬眼望去。
王滿修本以為,在這大門後等待著他的,會是數名嚴陣以待的奇門高手、亦或是十數臺寒芒畢露的機關弓弩,最次最次也得站滿庭院外這些願作飛蛾撲火的死士客卿才是——可誰能想到,映入眼簾的,非是這些金鐵刀兵,卻是一抹春色桃紅。
白衣難掩驚異神色。
大門後,連著一條通往院內大宅的青灰石板路;石板路旁,是草木蔥蘢的泥土地;泥土地上,有連綿成片的盎然桃樹。桃樹花盛開,一朵朵嬌嫩粉紅的花瓣點綴著半個天空。
天邊豔陽升起,再以一束朝陽分光斑林蔭。
好一幅詩意繪卷。
白衣眨了眨眼,側過身,又望了眼身後。
庭院外,樹枯葉黃、紅黃遍地,是幅歲暮天寒景。
庭院內,欣欣向榮、桃色滿園,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時。
真是奇門多玄奇。
白衣淡笑一聲,輕輕換了口氣。
他緊握了些手中鐵劍,拂平了被風揚起的衣襬,邁步跨過了門檻。
……
初入桃花園時,王滿修的內心很是警惕的。
這倒也怪不得他。畢竟,任誰來看,眼前這幅一看就和當今時節全然不符的春色之景中,都斷然是暗藏了許多玄機的——是不是這溫柔拂面的春風中藏有摧破契運?是不是這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氣中藏有腐骨劇毒?是不是這兩旁樹木中皆藏有玄奇機關待他上勾?
王滿修都不大清楚。
雖說奇門修煉已經幾近圓滿的他單憑空氣中的氣息流轉就能判斷殺氣所在、對方的奇門究竟多少境界——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沒有如周家那般精通陰陽卜算之術的他,是不知要如何主動驅使自身契運去窺探他人的。王滿修所擁有的氣息判斷之術,實則是奇門中人盡皆知、人盡皆通的索敵之術——甚至都算不得奇門。而這索敵之術,強弱則全憑玄師自身境界決定。就好比井底之蛙知曉不得天有多大那般,若是玄師自身境界很低,只有約莫十人敵的水準,那這索敵之術也就最多能察覺到十人敵的存在——但倘若玄師自身的境界很高,就如白衣這般,那這索敵之術,基本上也和周家中頗有名氣的【陰陽星象大佔法】差得八九不離十了。
這會兒白衣自覺警惕,除了因為周圍春景太過反常外,倒還有另一個原因:先前一路上,雖有不下三五十名扶家死士以死相搏,皆想取他性命——可那些死士的氣息流轉,最繁盛者也不過是十人敵的模樣,實在算不得是體面的奇門玄師。
但若是按照昨日殷老先生與周家家主所言,這扶家,理應在奇門中佔得好一片天下才是——總不可能除了一個千人敵外,就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奇門高手了吧?可若是有拿得出手的奇門高手,又緣何遲遲不肯露面,讓白衣這樣一路殺至自家府邸之中?
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