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
一覽孟嶽的聽風閣中,有三襲黑白陰陽袍,圍圈盤膝而坐。
三人身前,皆擺設一張矮腳案桌;案桌上,有大小玉盤各一。
大玉盤所盛,是晶瑩剔透的糯軟米飯、是色味雙絕的葷素魚肉;小玉盤所盛,是飄香十里的青梅煮酒,是淡淡清香的龍井綠茶。
桌前三人,執筷捧碗細嚼、拂袖掩面品酒,吃食模樣得體有禮,儼然是幅大家風範——就那連看上去最為浮躁性直、尚且只被允許飲茶代酒的少年,亦是如此。
周易、周筠、周桓,周家三子,所行所為皆不曾辱沒了自家名聲。而用膳時,即便喉中早已有話呼之欲出,但也要謹遵家主‘口中有食則不可言’的教誨,默聲咀嚼,直至碗中吃食十去七八,見得白玉盤底為止。
盤著峨簪髮式的周筠小心放下碗筷,輕捏起疊放在桌角的素色手帕,仔細地擦了擦嘴角,抬眼望身前少年,啟聲道:“周桓,先前在走廊裡,你怎麼與那王滿修在一起?”
周桓立即嚥下口中飯菜,喝了口茶,回道:“我那時正帶他參觀咱家呢。”
周易側身,以那不顯喜怒的神色問道:“家主不是讓你帶他去幽室靜養嗎?怎麼成了參觀我們家了?”
“嗨,這不是他說他從未見過像咱家這樣恢弘的庭院嘛,那我自然要帶他看看咯。”周桓聳肩頷首,眨眼望他:“咋啦?易哥?不妥嗎?”
周易抿唇,搖頭道了句“沒有不妥”。
言罷,抬頭望向周筠,兩人對視一眼,神色耐人尋味,卻是不開口直言。
一旁的周桓瞧了兩眼哥哥,又瞅了兩眼姐姐,算是看出了端倪,但又猜不出端倪是啥,心中頓覺有些憋得慌。周桓躊躇半刻,便是開口問道:“我忽地想起來,今早在院內與那王滿修對陣時,易哥與姐可都在他度過天劫後言了句‘恭喜閣下’的來著。”
周易與周筠皆是挑眉,側眼看來。
周桓眯起眼,衝二人小聲道:“你們倆,是不是早就知道家主要請王滿修幹嘛了啊?”
倆人輕咳數聲,飲酒眺風景,不作所言。
“……我好歹也姓周啊,怎得感覺你們都把我當客卿看了。”
少年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把杯中綠茶喝出了幾分愁味。
周易周筠相視一笑。
“話說回來了,這王滿修究竟是什麼人物?”少年仰首,望著天花板,摸了摸剛長鬍髭的下巴,思索道:“我先前問他,他也只說自己是‘萍水白衣’來著……”
聽聞此言,周易暗暗地皺了皺眉頭。
抬頭望天的周桓自是沒注意到這點。他託著腮幫,眨著眼,想到什麼就說著什麼:“不過,我總覺得這‘萍水白衣’四字好生耳熟。尤其是這‘萍水’二字,總覺得在哪聽見,就是記不大清了……萍水、萍水?萍~水,萍——”
“是‘萍水相逢’。”
嗓音清冷的周筠忽地插了話。她微微揚唇,衝少年輕聲道:“這麼耳熟能詳的成語,你自然是常看見、聽得了的……還是說,你這些日子裡,又只光顧著練奇門,忘了讀我囑咐的四書中庸了嗎?”
少年趕緊搖頭,連聲道‘這哪能啊’‘我開玩笑呢’‘對對,就是萍水相逢,萍水相逢’。說著說著,周桓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撓了撓頭。
周筠輕哼一聲,抬手點了點周桓的額頭。
一旁的周易也是略有淡笑。
片刻後,他側臉望了眼當空豔陽,啟唇衝二人道:“周筠,周桓,差不多要去給王滿修送飯了。我便先走一步,你們慢些吃。”
兩人一愣,周桓立即出聲道:“唉?送飯的話讓王媽去送不就行了?為啥要易哥親自去送?”
周易緩緩站起身,就見其眉角一抬,身前的矮腳案桌便懸空浮至他身前,被其右手托住。他淡淡答道:“我有一事,想問一下那個人。”
言罷,便轉過身,起身踏步,往那聽風閣的門扉走去。
“‘七星’一定會被補完的。”
周筠輕抿一口梅酒,聲音不輕亦不算響。
周易停下腳步,站定片刻,似有一怔。
但很快,他便重新朝前走去,只是留下了一句‘我曉得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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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室一詞,即指幽靜淡雅之室,用於清心打坐之所。幽室之優劣,自是要依照房屋隔音之高低、陳設之多少來評判——而最好的一間幽室,便是要徒有四壁、別無他物,以此來讓修行者清心寡慾,心無旁騖。
周家的幽室,就是如此。雖說其外,周家大院內各色建築擺設都極盡恢弘大氣之風;但這幽室之內,牆壁長寬皆僅有一丈餘,四壁無窗,擺設也只有一張供人打坐的乳白棉墊,也不知與朝廷關押犯人的監獄相差多少。
言其幽靜,自然為真;言其寒酸,倒也不假。
但那襲正盤腿靜坐於棉墊上的白衣,顯然是不在意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