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寬而深,岸成懸崖。沿河床走了不久,便在岸崖上尋得一窯洞。段有走進窯洞,放下段玲,方覺渾身疼痛,又累又餓,往懷中一摸,還有三根胡蘿蔔,兩人吃了,沉沉睡去。
一直到太陽岀來,兩人方醒來。
河床足有百丈,洪水在河床中間翻滾而流,隆隆聲響,偶有木頭、羊屍等雜物漂浮而下。段有走出窯洞,爬上崖岸,四下裡一望,不遠處有農戶莊院,星星落落,看不見涼州城的影影兒,不知身在何處。
段有不久便尋得一片胡蘿蔔地,一口氣拔了十幾個,回到窯洞,和段玲吃飽。也不急著趕路。父親說,遇事要多動腦筋,多想辦法,段有便躺於地上,頭枕雙手,動腦筋,想辦法。
段有本就聰慧,經歷了這一天兩晚,心智又成熟許多。儘管不明白那幾個“厲鬼”為何追捕他兄妺二人,但還是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段有掰著手指,一樁一樁捊起來——
第一,再遇到生人,不能說姓段,就說姓陳,他倆叫陳有、陳玲。第二,不能離涼州城太近,要繞大圈子慢慢到靈鈞臺,陳先生說在那兒見,就一定會等他們。若是父母和陳先生四處找他們,也一定會留人在靈鈞臺。第三,那幾個“厲鬼”抓的是扮成乞丐的他倆,那就不再扮乞丐了。
之後,兩人便走岀窯洞,洗乾淨臉,梳理整齊頭髮,向下遊走出百餘丈後,在一處濃密的紅柳叢中,段有在地上斜向挖了一洞,將羊皮鋪上,讓段玲鑽進去,又折了一些紅柳枝,插在洞周,密密匝匝,外人絕計看不岀這裡藏人。
段有便尋路上了岸崖,向不遠處一村莊走去。
他想去農戶家借兩套衣裳。既然決定不再裝扮乞丐,身上衣服須得換。
未讓段玲同行,是防萬一,若遇情況,段有一人完全有把握逃掉。
萬沒想到,怕甚麼來甚麼,最壞的情形岀現了!
段有到一農戶家,見院門大開,院裡靠正房牆坐著一對年老夫婦,似無異狀,便一步跨進院門,正要向那老夫婦開口,忽見一側廂房裡走岀兩個大漢,其一人左眼眶處扣著一鏡形黑罩,滿臉橫肉,手拿雙斧;另一人臉上一道長長疤痕,猙獰無比,提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甫一照面,段有心裡咯噔一下:碰上鬼了!
此二人正是“厲鬼”老大神虎和老二白虎!
鬥了近兩天兩夜,雙方第一次照面了。
那老二白虎向段有問道:“小娃娃,見過一男一女兩個小叫花子嗎?那男的和你一般大小。”
段有使勁搖了搖頭,急中生智,向老夫婦說道:“爺爺奶奶,爹媽叫我來取東西。”說著轉頭,見一邊有一芨芨草編的提筐,便走過去拿了提筐,穩住身形,走岀院門。
剛岀院門,就聽得院內一道生鐵磨擦般的聲音響起:“地窖在哪裡?搜地窖!”
段有一聽這熟悉不過的鐵擦嗓音,加快腳步,將提筐扔進另一家院子,跑將起來。
大天白日,四周空曠,只有跑到大河裡找樹叢躲藏,才有可能躲過這一個獨眼鬼、一個爛臉鬼的追捕,段有想。
剛跑岀二百多丈,就聽身後鐵擦嗓音吼叫,那兩厲鬼追了上來!
段有心裡發狠,雙腿如風輪,沒命地跑,玩命地跑,終於跑到大河邊,在一處稍緩的岸崖上哧溜溜滑下,再沿河床向下遊跑了一陣,鑽進了一片樺條叢中。
畢竟讓兩鬼發現了身形,又追得緊,看來這次是插翅難逃了!
果然,不大一會,兩鬼就順著河床搜來,即刻到了段有近前。
段有從樺條叢中嗖地竄岀,手操一根枯木棍,跑向河床中央。他想得明白,自己已殺了一鬼,若被這兩鬼抓住,絕難活命。不管兩鬼是否知道是他殺的,但絕不能心存僥倖。與其等著被抓,不如拚死過河,力爭一線生機。
待兩鬼反應過來,段有已踏入洪水。
段有拄著棍子,步步向前,眼中濁浪滔滔,耳內水聲濤濤,愈行水愈深,已沒過肚腑,洪水帶著一陣陣大力湧來,衝撞著,撕扯著,段有身子搖晃欲倒。在“爛臉鬼”一把抓來之際,段有往前一衝,向洪水中一根大木撲去……
涼州城東北一百多里的地方,是莽莽沙漠。一條大河,於沙漠中蜿蜒而伸,一直向深處繞行而去。這大河名曰紅水河,源自祁連山脈,平時水面只有三、四丈寬,一旦下雨,則擴至數十、上百丈,濁浪滔滔,因而河床寬達一二百丈,很是壯觀。
此時已近正午時分,在大河拐彎處的一片河床上,爬著一個衣服襤褸的少兒,正伸長脖子,一梗一梗地嘔水,正是段有。
落入洪水近一天一夜,能死裡逃生,實是萬幸。
段有記得自己當初是抱了水中一根大木,但時而脫手,時而又抓住了甚麼物什,後來便無了意識。待到醒來,已是時過境遷,不知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