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洛城殿,七月朔日大朝。
外藩使節,皇族諸王公卿,文武散官勳官,老老少少蜂擁而入,每人一套桌案坐榻,令這座恢弘大殿,都顯得有幾分侷促,滿滿當當。
常朝之時,權策以鸞臺侍郎的二品實職官,坐榻能進入前三排,此刻的大朝會上,他的席位已然後移到了十排開外,不能不說,神都的達官貴人多如狗。
在他的前頭,他看到了不少熟人,久違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斛瑟羅,得了懷化郡王的封爵,紫衣蟒袍,卻不復以往威猛強幹,旬日不見,老態畢露,身軀像刺破的氣球,乾瘦如同紙片,甚至不能撐起身上的袍服,前襟後襬,都垂落在地上,草原上的蒼狼,一代梟雄,圈成了奄奄一息的守戶之犬,已不足慮。
“咳咳,咳咳咳”
大殿中迴響著劇烈的咳嗽聲,殿中侍御史鄭鏡思向丹墀右面的首席望了一眼,終究沒有抬起手中的笏板呵斥。
那是魏王武承嗣,曾經的朝中第一權臣,眼下佝僂著腰,氣若游絲,身軀幾乎對摺,鬚髮花白,手上和麵上,都爬滿了駭人的老人斑,極是可怖,與他遙遙相對的左面,首席是梁王武三思,青須飄揚,面色紅潤,神完氣足,兩人對比,恍如隔代。
武承嗣以病重之故,請了恩旨,由三子武延秀服侍登朝,武延秀沒有坐席,跪坐在武承嗣側後方的軟墊上。
其實朝野上下都心中有數,武承嗣在朝堂的權勢根基已被連根拔起,來與不來,都沒有多大區別,影響不到什麼,只是白白給人添堵罷了,他真實的目的,應當是試探著帶武延秀出來,間接解除他的圈禁刑罰,為他的復出鋪路。
淨鞭九響,重重宮門次第洞開,虎豹嘶吼之聲震天價響,綵衣鑾儀雁翅分列,武后的大駕鹵簿徐徐來到殿前。
武后緩步下了金輅車輦,頭戴金冠,冕旒低垂,她的服飾與往常迥異,不是她一度鍾愛的金色鳳袍,也不是象徵富貴的紫色衣裙,而是大紅色的吉服盛裝,上面以五色絲線繡出山川地理,旭日龍鳳,煌煌盛大。
“臣等拜見陛下”
武后在御座坐定,群臣如波浪一般,層層匍匐,山呼拜賀。
大朝議事,並無一定之規,甚至有時只行朝拜禮儀,不問政務,形同輟朝一日,武后踐祚以來,一向勤勉,多將朝政之中牽扯廣泛,事關重大的政務,在大朝會過問處斷,以集思廣益,展布恩威,漸成常例。
今日也不例外,武后坐受朝拜,還以空首禮,紅唇輕啟,問道,“諸位宰相,後突厥默啜可汗平息叛逆之事,進展如何?”
這卻是狄仁傑勾當的職司,他趨步出列,躬身道,“回稟陛下,四月,默啜可汗返回突厥,黑沙城等處部落,紛紛來歸,默棘連率軍南下攻伐,默啜可汗倉促迎擊,未能取勝,大周右玉鈐衛中郎將趙與歡部敢死團、萬騎將軍拓跋司餘全軍殺出,擊退默棘連”
“五月,後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獻率援兵抵達,與默啜可汗、大周兵馬併力,共同抗擊默棘連,將他自南漠地帶擊退”
“六月中,默啜可汗轉守為攻,揮軍北上,連戰連捷,眼看即將抵達烏德鞬山,趙與歡和拓跋司餘以大周兵馬水土不服之故,頓兵不前,為默棘連所趁,暾欲谷借風勢火攻,默啜可汗慘敗,退回南漠”
“眼下,兩部突厥對峙,時有小規模衝突,互有勝負,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獻請旨,他新晉可汗之位,民心軍心未附,久離屬地,有宵小之輩,串聯逆謀,請陛下准許撤回,平滅不臣”
“唔,後突厥謀逆未平,西突厥亂事又起,不意默棘連一小輩,竟能逞兇至此?”武后嘆息一聲,轉頭看向眾多藩屬,神色肅穆,“止戈為武,天下太平,民生安樂之所繫也,朕為萬邦之主,不樂見人間有刀兵久矣,奈何國有逆賊,家有不肖,曉諭爾等,傳告國主酋首,為天下萬民計,有鷹視狼顧之徒,儘早剪除,切莫姑息養奸,朕持神器,護世間道統,絕不容有人敗壞天理綱紀”
“臣等叩謝陛下隆恩,陛下英明”大片大片的藩屬使節,萬國衣冠,風行草偃,俯伏跪拜,心悅誠服。
武后袍袖一擺,“後突厥平叛,進展甚和朕心,加扶國公、萬騎將軍拓跋司餘大將軍號,投右玉鈐衛中郎將趙與歡為固始縣子,準阿史那獻所請,率所部返回西突厥屬地”
藩屬使節大多懵懂,戰戰兢兢,仰慕天朝女皇帝發號施令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