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趖西,乾燥的風剛剛撲滅了西山最後一縷微光,萬家燈火卻再度把人間照亮。
昔日紅燈璀璨的國公府門前,此時異常冷清,就連行人都沒有幾個。
這無疑是衛國公府自修府以來最暗淡的一刻,幾盞燭火孤零零地照著兩個廂房,模糊的琉璃窗上掩映著寒光。
“老爺,您別嚇蓓兒!您說句話!您別嚇蓓兒呀!”
衛崢嶸獨自坐在金階上,一動不動。
鮑蓓兒站定了,心道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也罷!
便走到金案旁,扯了一把匕首,遞給他,“老爺!事到如今!唯有斬斷蓓兒與老爺之間的情絲,才能救老爺了!”
衛崢嶸偷偷掉了一顆眼淚,不知道是由於嘆此生悲涼還是由於一直積壓著的疲憊,“蓓兒,別鬧了。”
“蓓兒沒有鬧!”她斬釘截鐵,滿是心痛:“老爺!斷髮斷情!您逐蓓兒出府吧!”
被這樣的聲音一震,衛崢嶸漠然抬頭,看著她,“什麼?”
驀然察覺到了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寒意,她心中一頓,怕是誤會自己了,忙解釋清楚:“老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蓓兒很感激老爺今日能帶蓓兒上那艘大船,說明老爺心裡有蓓兒!就像蓓兒心裡也有老爺一樣!但蓓兒為了老爺能活,只能狠心離老爺而去!”
“蓓兒,你究竟在說什麼,”他低沉著頭,提起心力應了應聲,有些反感。
實在是不太理解她的話,但她所謂“離去”的話一句句說出口,不擴音醒了他:不能因為自己連累了她……
忙抬眼,狠一狠心:“那你走吧,眼下能走一個是一個,出了國公府的門,走得越遠越好!”
她臉色一怔,欲迎上去解釋,但思忖他方才的語氣,不由得先發一通脾氣:“原來——原來!蓓兒在老爺心中竟是那樣的人!”
“我這是為你著想!”鬧哄哄的,直教他腦袋疼,遂起手閉眼捏了捏額頭。
看到他這副模樣,又收了收性子,直接開門見山道:“老爺!倘若蓓兒能以死相替,那最好不過!可是不能!眼下只有夫人才能救您,您現在就把蓓兒逐出府門,以表悔改決心,再去她面前求一求,她一心軟,定會入宮求太皇太后!女人最懂女人的苦,即便太皇太后眼下對您再失望,夫人哀求的話一遍一遍地說出口,也要記起昔日對您的生養之苦!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之苦!十多年來的教養之苦!她老人家將您一手養大,焉能不念這舐犢之情?”
“這!”衛崢嶸面色一怔,眼珠子微微動了動。
“老爺您要信蓓兒!這是最後的轉機!衛國公府斷然是保不住了!但老爺的命還是有極大可能保住的!無非就是兩邊都動一動情!太皇太后那邊能不能說動,全取決於夫人一人!夫人肯不肯,可就全取決於老爺自己了!”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沙啞起來。
“而蓓兒能做的,便是讓夫人看到您的誠意與悔意。您只要當著夫人的面重重地指責蓓兒,說您當初是一時糊塗才會受我這個狐媚子的迷惑,而今幡然醒悟,才想起夫人平日裡的恩情與教誨!只要你夫妻二人把話說開,此時心連心,彼時方能廝守一生!”
“蓓兒……莫再說,莫再道…”衛崢嶸已是淚流滿面,猛撲跪過去,抱住她的羅裙,難捨難分:“是老爺我對不起你,都是老爺我對不起你啊……”
鮑蓓兒哭得比笑得還好看,忙勾下背抱住了他的腦袋,與他雙雙哭成一團。
半晌。
她要忍住啜泣,再開口語調更悽悽:“老爺,時間不多了,快些到夫人面前去吧!此時分離不要緊,蓓兒會一直守著自己,一直等老爺,等到老爺東山再起的那天!為了蓓兒,老爺一定要活下來!一定……”
“蓓兒……”
國公府正廳,入夜只燃了幾盞燈,各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只有一張四方金桌、兩張座椅,被一圈聚光燭火染得猩紅。
國公夫人親自做了一桌酒菜,守在正堂等了許久,此時長睫輕輕一抬,餘光裡那個人緩緩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