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略顯低沉。
“什麼?”她先是一怔,心中猛然顫抖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嘗試問清:“你說什麼???”
“那時,我們三人,在囚奴囹圄約定好,要為我慶生。後遭一番變故,你我二人被迫分開,生辰之夜,當時你便是以花燈作引,你我二人才有幸在青坡重逢。”
他驀然看向她,眸光不知是溫是冷,而她早已僵坐在那,直愣愣地看著他的臉,露著怎麼也抓不住要領的神情。
他繼續問她:“這些,你都忘了嗎?”
她完全驚住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李,李愚?他想起來了?他真的想起來了?
此刻,她的眼眶已然翻起了一片霧氣,一切都那麼朦朧,就像夢境一般。
抑制住不可思議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李愚,你想起來了?”
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容,她的大腦已然失去了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不顧一切地擁過去,緊緊抱住了他,流下了激動的眼淚,“李愚你終於想起來了!我以為你徹徹底底地把我忘了!我已經你再也想不起我了!李愚你個大騙子!大騙子……”
就在她喜極而泣的時候,卻忽然聽見。“姐,你——”
他始終沒有將她抱緊,神情那般漠然。
她緩緩鬆開他,一個顫抖的心登時懸在了天地之間隨時都有可能會墜落,她吸了一口冷氣,茫然失措,開口問:“你,究竟,是李愚,還是李相逢?”
他緩緩站了起來,沒再看她一眼,而是負手直立,抬眸看天,是孤單的黃褐色陪襯著一彎殘月。“白餌,已經過了這麼久,你還不明白嗎?”
此時此刻,兩個人的表情都是肅穆而莊重的,她緊鎖眉頭,望著他孤高的身影,死一般的寂靜。
“這世上,從來只有漠滄無痕,沒有你想要的李愚!”
剎那間,她的耳朵轟了一聲,如同被針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他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
“你我初見,並非囚奴囹圄,而是秦淮河畔的水榭歌臺,但你們相遇,絕非偶然。你只是東宮千挑萬選選出的一名精銳。我當初用李愚的身份,與你相遇、分別、重逢,只是為了利用你,一步步,成為我復仇奪位的,棋子!”
刀一樣的字眼猝然在耳邊再次響起,斷頭臺的噩夢再度浮現,她驚坐在地,悄然黯淡的瞳孔一縮,那血雨腥風的一幕幕倒帶般迴旋,那一刻,似有千萬只魔爪要將她的大腦抽乾!
恍惚間,看了看眼前之人——
漠滄無痕!
心跳惶然漏跳了一拍,抓著兩手枯葉,忍不住想要往回退縮,“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他頓時恨聲,兩個肩膀顫了又顫,“雨花臺上!是我親手殺了你的五妹!你被迫逼上雨花臺!當著族人的面高唱亡國之曲!這一切都要是因為我!沒有李愚!只有漠滄無痕!”
崩潰到極致,她驟然閉著眼睛歇斯底里地嘶吼了一聲:“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梅海,朝夕與共數日的人,竟是漠滄無痕?
她幾乎要被他逼瘋!
他赫然轉身,聲色俱厲地盯著他,冷冷道:“將離沒有告訴你嗎?黎桑的新君數十天前,班師南下!攜眾軍平定黎桑叛亂!數萬軍隊如今就在黎桑距南靖最近的地方!那隻軍隊已經數十天無主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忽然一聲冷笑,面色更加猙獰:“因為這位新主這數十天以來都在梅海與一位叫白餌的歌女上演了一出荒誕不經的重逢!!!”
四目相對,原本那對滿是笑意的眸子,此刻卻好似萬年的霜雪,看得讓人覺得驚悚!
一時間,青坡、雨花臺、斷頭臺、賽琴場、小竹屋……各種面孔,溫柔的,陰冷的,憎惡的,歡笑的,悲傷的,交織成令人窒息的畫面,不斷在她腦海裡閃現。
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整個身子嚇得似篩糠,淚流滿面。
“白餌,醒醒吧!忘記李愚!就當他從來都沒有在你的塵寰裡出現過!”
她顫抖的手撐在地上,像個殺人兇手一樣,急著逃離殺人現場,她不敢再看他一眼,不停地在心裡告訴自己,她要去找將離,她要去找將離,她要去找將離……
冰冷的餘光裡,她倉皇的身影忽然一閃而過,他驟然抬眸,想要開口叫住她,到最後唇瓣撕咬出血來,也終是隻剩她一人,闖過無邊的陰暗,一路向西奔去……
花燈終究飛去了天邊,美麗的紫陽在黑暗裡一點點消失不見。
婆娑的樹影一時間籠罩了所有,他一襲毫不真切的皮囊冷顫不止,冰冷的淚珠,刀子一般,在那張俊美無儔的面龐之上,無聲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