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哭泣聲,婦人的幽咽聲,老伯的嘆息聲,阿婆的咒罵聲......就像驚蟄前夜的疾風驟雨,將這個充斥著無望的山洞圍得水洩不通。
烈焰高漲,一如人們那不可遏制的情緒,炙熱的火焰將他凍得僵硬的耳根子照得生疼,就像針紮了似地,張井春朝人群裡驟然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句。
“夠了——”
被張井春的反應登時一驚,白餌嚇得後退了半步,凝著擔憂的眸子,再次朝他望去時,只見他面色漲得緋紅,眼裡除了憤怒,還有絕望,還有恐懼!
脖子一痙攣,她幾乎不敢上前去詢問緣由,一顆心隨著周遭越來越冷寂的氣氛縮得越來越緊,那些躁動與不安,那些憤怒與悲慼,一點點凍結在空氣中,化作緩緩飄起的白氣......
張井春吃力地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趔趄的身子有些站不住,他道:“千錯萬錯,都是我張井春的錯,無關任何人。我本以為自己犯下的錯可以憑空消失,時間久了,事情越亂了,這件事就不存在了。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件事不可能會像小頑童無意間打碎了茶盞那般簡單,也不是別人幾句責備,便能擺平的事。我對不起金明寺,我對不起在場的每一位人,更對不起白姑娘。”
尋思著情況越發不對,白餌鼓起勇氣上前,壓低了聲音,在他後面問:“住持,你怎麼了?你在說什麼啊?”
“我不是一個好住持,更不配作一個好住持,但我又對不起我那個死去的師傅,事到如今,我選擇向大家坦白,但我在此請求大家,知道真相後,請你們給我一天的時間,讓我們儘可能地去彌補我生平犯下的過錯,這樣,我離開時可能會減少些負罪感。”
他語氣中滿是自責與哀慼,兩個眼眶變得點點通紅。
“張井春!你又在胡鬧什麼?”
“住持,你在瞎說些什麼啊?”
小阿彌同白餌齊齊喊道,滿臉皆是擔憂之色。
不顧白餌的阻攔,更不顧所有人越發不解的情緒,張井春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繼續央求道:“我知道,我已經不配向大家提出這樣的要求,但無論如何,請大家應允我一次,我對不起你們,我也謝謝你們!”
他卑微著身子,雙手合十,朝四面不停地鞠著躬,每一個動作透著深深的懺悔,豆大的眼淚不停地從他眼眶中跳出,重重地砸在地上,留下深刻的印記。
眾人面面相覷,心絃緊繃著,明知承受不起,但又匱乏勇氣上前阻攔,只有白餌和小阿彌,在不斷地勸阻著。
“金明寺香火錢被盜一案,雖然咱們最大的苦主冤屈得以洗刷了,但這個案子還沒完,不是嗎?”
他朝眾人掃了一眼,嘴角劃出一抹怪誕的笑,眼角下生出的褶皺就像被刀子一刀一刀雕刻出的那般,紋理清晰可見。
“我張井春,作為金明寺的住持,今夜且把山洞再作一次公堂,把這樁人神共憤的案子徹底完結了!還白姑娘一個真正的清白!還天地一個公道!”
香火錢被盜一案再次提起,一時間人心惶惶!白餌站在原地突然怔住了,腦海中閃過一千種思緒,唯有眼前是真,身邊的小阿彌忽然竭力喊了一句。
“住持——”
“大家不是都想知道,功德箱是怎麼被撬的,香火錢是誰偷的嗎?現在,我就告訴你們......”
“不要!住持不要!”小阿彌唇齒顫顫,眼中閃爍著淚花。
唐長老臨死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若是他沒能撐住最後一口氣等到住持的出現,務必要將他身上的浮生令與那串佛珠親自交給他,並勸他不要離開金明寺,同時也讓他死守住香火錢被盜一案背後的真相這一秘密。
當住持站出來澄清白姑娘清白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緊張,他怕住持,怕他會將他自己供出去,怕他會從此離開。
他跟在住持身邊的日子雖然不久,但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了,他表面上看起來不在乎別人說他什麼,其實心裡卻把自尊看得比誰都重!
只要一闖禍,他腦子裡的第一反應便是逃,而且是一定要逃,無論什麼後果,他非逃不可!
他不敢想象,當住持把真相說出後,所有人會是什麼一個反應,更不敢想象住持離開後,會做出什麼事情。
他祈求,求住持他不要說出來,千萬不要......
張井春聽到小阿彌的反應,眼裡不禁閃過一絲驚訝,可那絲驚訝轉瞬即逝。
他朝痛苦不堪的小阿彌笑了笑,回頭朝眾人,不徐不疾道來。
“數日前,聽聞秦淮河上飄來了一艘花船,花船之上有位美嬌娘,銀子若是丟得到,即可帶回家中做妻房,張駝揹他生來好色,拿了些銀兩,騙了老和尚說是下山救濟難民,如此他得償所願地下了山,見了美嬌娘,銀子扔了一大把,卻沒丟中美嬌娘,敗光銀子的張駝背氣急敗壞地趕回了山上。他怕老和尚責罵,就找了個地方暫時躲起來避避風頭。很快,躲著的張駝揹他撐不住了,不得不溜回寺裡偷些吃食。那日正好後院失竊,他做賊心虛,誤以為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匆匆忙忙跳入了糧倉,躲在糧倉之中的他怕得要死,覺著這次會死得很慘,索性等夜深人靜時,他出了糧倉,溜進了功德無量大殿,撬開了功德箱,偷走了裡邊半數的香火錢,繼而逃之夭夭!”盜墓
眾人早已不得淡定,有人口中咬著張駝背這個名字謾罵一通,有人辱罵金明寺出了個敗類,有人則盯著眼前的住持,滿臉皆是不可思議之色,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是真,總歸,整顆心七上八下,彷彿受到了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