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餌心中一震,抹了眼淚,旋即上前作扶:“你們這是為何?快起來!孩子,快起來!”
她著急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婦人卻含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執意跪在地上,自責到不能自已。
“白姑娘,昨天夜裡,郎中診斷,我家寶兒身子骨差,又是幾頓沒能吃上一口飽飯,昨天因飢餓無力才突然暈死過去的,並不是吃了你烤的狼肉才暈倒的!是我們一家冤枉了你!是我們瞎了狗眼,昧了良心,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吧!對不起......”
聽大娘把真相一點點說出,白餌只覺得壓在胸口那塊巨石轟然一聲巨響,終於落地了!那一刻,眼眶裡的淚珠抑制不住地掉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唇瓣顫顫,幾乎失聲。
她反握住大娘長滿老繭的雙手,安慰道:“孩子沒事便是極好的,你們快起來,地上涼,這個時候,還當保重身體!”
拉了拉大娘身邊的男童,擔憂道:“孩子聽話,起來好嗎?”
“您若是不肯原來我們母子,我們又有什麼臉面起來?一飯之恩,千金相報。老祖宗的話傳了幾十代,在我們身上,竟成了一飯之恩,千刀相報。只怕我們到了陰間,也無臉再見那些父輩祖輩了。”
婦人懺悔地搖了搖頭,一雙被淚水浸著的眼睛,沒有一絲光澤。
“大娘您別說了,您起來啊!”
人群裡,一壯士按耐不住情緒,朝她大喚了一聲,一句“白姑娘”,道足了歉意。
“白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該妄下定論,一口咬死,盜賊就是你和你的同伴,不該因此事將你們一棍子打死,枉顧了患難之中施與我們狼肉的恩情,更不該在危難關頭,不聽你的逃命之言,反而對你以棍棒相追,你冒死前來相告,我們卻.....是我們自食惡果,才有今日一劫,那些死去的親人,便是我們最好的報應!如今我們苟活在這世上,已是羞愧萬分,老天爺遲早會給我們應有的報應的,但求在我們臨死之前,還能聽到白姑娘一聲原諒!如此,我們死也瞑目了!”
她小小的身子斜立於人群中,閃著一雙淚眼,忍不住開始在四周回望,明晃晃的火把不斷散發出昏黃的光,點點光亮將他們和藹可親的臉龐照得忽明忽暗,每個人都靜默不語了,或含淚而泣,或靠牆緘默,或雙手合十,或跪地掩面......每一個瞬間,彷彿都是與親人對望,他們都是秦淮這個小小家園的一員,今日能有幸聚於此處,當是殊榮的。
“眾位...眾位父老鄉親,相逢不識,原諒我初次用這等口吻呼喚你們。白餌今日站在這裡,不想自證什麼清白,也不想得到你們的信任,白餌想的,只是得見你們每一個人能夠平平安安地逃離狼人的爪牙,不想看到流血的事情再次發生,更不想看到任何人重蹈覆轍。逝者已逝,舉目弗及,我們自當加倍小心,時記惜命!”
“要說原諒與否,我想說,我根本不在乎原不原諒,我只想告訴你們,白餌既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再一次出現在大家身邊,與大家一起逃命,已經說明,我早已不在乎那些不明就裡的誤解與嘲弄。能與大家聚在此處,白餌很開心,也很欣慰,除此之外便無其他!最後,也感謝大家對我一陌路女子給予的一點點理解,感謝......”
白餌不疾不徐說罷,朝著人群深深鞠了一躬。厚重的掌聲不約而同在四處響起,每個人臉上皆綻放出了難得的笑。
此後,注視白餌的眼神,不再是歉意,更多的則是敬意,那種肅然起敬的東西從雙手情不自禁提起時,便深深地種在了他們的心底。
於她,或許,從眾人口中那句“白姑娘”開始,她心裡那座冰山,便已經有了冰消水溶的跡象。
那時的山洞很暗,但火把卻很亮,那就像是希望的光,一如她回望時所看見的那樣。
“白姑娘......”
她的寰宇一片漆黑,只憑一根柺杖與一雙耳朵摸索前行。
“馬!”
“你把我當親人,敬我,信我,我卻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沒能相信你,且以巴掌相待,我知我已無顏出現在你面前,但每每提起掌心,心中卻如刀絞,我想,當時的你,也是這般感受吧。”
她,睜著不明的眼睛,立在她對面,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訴說著。
“唯有痛過才懂悔過,終是太遲,最後才發現,除了一句虧欠便什麼也不能做。心中難安,我終究想要親口對你說聲虧欠,而你卻不求任何虧欠的話語,索性,我連站在你面前的機會也沒有了。此時,你什麼也不用說的,就讓我最後對你說一聲感謝吧!謝謝你,我們的白姑娘!”
“馬伕人!”
“還是叫我馬大姐吧!”
“好......”她星子般的眼神燦燦,嘴角擠出一抹欣慰的笑,輕輕喚:“馬大姐!”
抑制不住內心激動的情緒,徑直地衝了過去,緊緊與她相擁。
當她再一次伸手觸及那張有些冰涼的臉時,她想,那一定是一張絕世容顏,那才是真正的絕世容顏。
她的那雙手還是那麼溫暖,就像她柳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