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陣疾風席捲而過,飛雪如揚沙登時橫掃他驚慌的臉龐。咫尺之間,一輛輛馬車從他驚魂未定的眼中飛逝而過,好似一隻只利箭,足以扣動心絃。此時,半個身子已然倒在路邊的雪地上,從思念中跳了出來,他長嘆一聲。“好險,好險!”
“你也知道險撒?眼下城中生變,這個虎口兵荒馬亂的,你還跟個蠢驢似的杵在這。年紀輕輕,不要命撒?”
近身的距離,尖細的聲音不徐不疾地傳來。
漠滄無痕仰頭一看,身旁躬身站著一個老頭,那老頭莫約六十的年紀,一身奴才的裝扮,兩眼微眯擠成一條不太擁擠的線,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方才就覺得自己被誰拽了一下,漠滄無痕這才徹底反應過來,原來是這位老頭救了他。
此刻他不是太子,時間雖緊,但禮數不能少,未曾在意老頭話中的調侃,漠滄無痕朝老頭點了點頭:“多謝老伯施以援手,不知老伯大名?”
“咳!你這一問,真是羞煞老奴了,老奴只不過是一個半身將入黃土的糟老奴才,哪有什麼大名!”老頭掬掬一笑,眼前這個少年反應雖慢了些,但對他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接著又搭了把手,將之扶起:“早年老奴喚作溫煮水,待在這深宮數十載,他們都習慣喚老奴溫公公。”
順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冰渣子,漠滄無痕一對修長的劍眉,蘧然皺了下來,他往袖口和懷中各摸索了兩遍,竟空空如也,“羌笛呢?我的羌笛呢?”未曾注意老頭方才所說的話,此刻,眼裡、腦海裡,驟然被那支羌笛佔據著。
幾根青絲凌亂著少年冰涼的臉龐,幾粒微不可微的碎冰渣子還停滯在上面,這副狼狽且憔悴的模樣下,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卻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亦是在這般憂心如
焚的情況下,那兩鬢如裁,那眉間似乎凝結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氣魄!
呼嘯的寒風之中,老頭負手凌立,久久凝視著眼前這個忙碌的少年,暗自點點頭,眼中若有所思。
兵馬倏忽而過,留下兩條漆黑的雪線。那雪線猶如兩條委實不窄的帶子,與這虎口相互交錯著,細細一看,頗有幾分層次感。只是沒過多久,於一片熙熙攘攘的喧鬧中,那雪線登時彎彎曲曲,甚至直接模糊不清,看得讓人好生壓抑。
前後幾番摸索,那支意外墜入雪地的羌笛,可算是被他尋回了,“幸好未損。”半跪在雪地,漠滄無痕掩著袖子小心擦拭著羌笛上的雪跡,面露喜色,只是,那兩隻手早已被刺骨的雪凍得通紅。
“年輕人,既然羌笛已尋得,趁著城中紛亂,趕快逃出去吧,逃得越遠越好。”老頭看上去雖有些年邁,但一雙眼睛卻是格外有神,憑著多年看人的經驗,他很快就察覺到了少年的異常。
這些天,想要逃出聚龍城的宮女、太監或者各殿各司的奴役數不勝數,只可惜,城中風人眼睛甚多,能成功逃出去的,寥寥無幾。這個形勢,眾人皆知。可是每天仍舊有許多人想盡各種辦法在逃,對他們來說,他們寧願去冒這潑天的風險,也不要留在這個囚籠裡飽受風人的折磨。
因此,他們便制定了許許多多的計劃,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制定的是短期逃亡計劃,有些但求萬無一失的,則是長期逃亡計劃。毋庸置疑,今夜,是眾多人計劃中的最後一步。
在老頭眼裡,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必定是這群人中的一位。
“老伯誤會了,我不逃,我趕著去亡奴囹圄找兩個人,”被這個不知姓名的老伯,整得有些遲疑,時間緊,未曾多想,將羌笛妥帖放入懷中後,便起身朝著亡奴囹圄的方向一望。“漠滄君主下令開囹圄,釋囚奴,燃燈祈福。老伯可知,此刻亡奴囹圄中,這些囚奴會在何處燃燈呢?”
眼下,風勢正盛,整個聚龍城和朱雀街的上空都隱隱飄著一些花燈,下過雪後,整個夜空亦是雪靄沉沉,花燈的來向,著實難辨。更何況,偌大的聚龍城鱗次櫛比,即便是到了亡奴囹圄,若想尋到白餌等人的確切位置,難保不會迷失方向。
聽到少年這個解釋和疑問,老頭心中著實有幾分好奇,如此難得的機會,他不把握,竟要去尋那亡奴囹圄?莫非他知道今夜要發生什麼?莫非......
耳邊少年一聲聲喚著,老頭這才回過神,心嘆:許是老謀深算久了,但凡有點異樣,都要生出點猜疑來。見少年急切地問著,順著亡奴囹圄的方向指了指,道:“聚龍城的北面,亡奴囹圄毗鄰著一座廢棄的宮殿,那宮殿喚作......”
話至一半,老伯的聲音竟斷了!
漠滄無痕急著問:“那宮殿叫作什麼?”
“那宮殿叫作陽春宮。黎桑,慶德三年,先皇御賜,多大的殊榮,只可惜......”彷彿被遠處縹緲的景緻迷了雙眼,老頭半指懸在空中以惋惜的語調念著,彷彿在講一段陳年舊事,一聲沉重的嘆息飄了出來。
完全不知所云,漠滄無痕得了線索,前行的路登時在他眼裡寬闊且明亮了許多,匆匆謝別後,便打算趕路。
剛行幾步,一陣不可名狀的擔憂卻油然而生,漠滄無痕又折了回去。“老伯,你不逃嗎?”
那老伯仍舊痴立雪中,遙望著遠處亡奴囹圄的方向,眼神竟有些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