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漠滄無痕心事重重地在殿中輕輕踱步,忽然目光一凝,看著那個剛到不久的石蹇拿著掛在胸前的一方透鏡嚴肅考究著案上那張疑點頗多的地圖。
在石蹇來東宮的這段時間裡,他翻看了石蹇的檔案,知道此人年幼孤露流落街頭,雖略有口吃,但記憶奇佳,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也因此被張通士選中收為學徒,從張通士在戶部做書令史再做到一品工官,石蹇就一直跟在張通士旁邊做副手。
此時,見石蹇收起了透鏡,漠滄無痕下巴一抬,示意他說話。
石蹇恭敬地拱手,猶猶豫豫開了口:“回回......殿下,經詳閱後,在下可以斷定,此圖確實出自恩師張通士之手,絕無半點虛假。”
“你且說說,有何憑證!”
“哎哎哎......此圖選用的材質為牛皮,牛皮要製成紙需熬、蒸、曬反反覆覆達到莫約十八天才能完工,而其中的每一道工序極為複雜,若不是恩師親自主力,旁人絕不可能完成,若是次品或贗品,不出三天這紙張必有開裂跡象,”
“然而此圖明顯有好幾年的歷史,但仍舊沒有任何裂紋,此為一點。再說圖中的標識,在下常伴恩師十餘載,對恩師的筆跡以及走筆的習慣早已熟爛於心,並且還能描摹出個八分像,從這張圖上的筆跡以及某些細枝末節的處理上看,這確實是恩師親手所為,此為二點。”
“哎哎哎......這最後一點便是這圖上的印章,恩師的印章是天子御賜,恐怕,沒人可偽吧......”
“哦?”漠滄無痕兩眼定了定,但仍舊有所懷疑,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沒有什麼比親自經歷更能證明事實的真假。
在他得到這份地圖後,他就選擇從圖上東面的囚奴囹圄入手,根據圖上的線路,東面的囚奴囹圄明顯有許多密道,想要躲避守衛的盤查,從這這些密道進入,最合適不過,可誰知當他去到囚奴囹圄之後,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密道的入口。
最大的疑點便是,在圖上,東面的囚奴囹圄標記的是女囚囹圄,西面則為男囚囹圄,他檢視了東面所有的囚奴檔案才知道,實際上東面的囹圄裡關的全是男囚。單憑這一點,就讓人無法相信這張地圖是真的,漠滄無痕忽然搖了搖頭。
帶著諸多疑問,漠滄無痕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那張圖上。漠滄無痕走到案前,弓著身子,取了硯壓了壓圖紙,順手拾起狼毫。
石蹇反應極快,忙不迭倒了些清水在硯臺上,一會兒工夫,研出淺淺的一灘墨水。
漠滄無痕提手攬起袖子,提筆蘸了蘸墨,然後在東面的囹圄上重重畫了一個圈,目光忽然轉到石蹇身上:“張通士從戶部書令史做到一品工官有幾年了?這些年中可有因事遭貶?”
“哎哎哎......足足二十八年。”石蹇不知此話何意,只是連忙提高了聲音回話,“恩師為朝廷辦事向來兢兢業業,從來沒有出任何差錯,自然沒有遭過任何貶謫。”
漠滄無痕淡淡一笑,停了停手中的狼毫:“人人都說身為工匠之人心思最為縝密,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的道理自是比任何人都認得清楚。張通士,身為大國工匠,足足二十八年,從未遭貶,也從未出錯,如此兢兢業業的一個人,他又怎麼可能會在繪圖時把男囚和女囚的標識都弄反?”
捕捉到太子話中帶怒的語氣,石蹇惶恐不已,屈身直跪:“哎哎哎......太子有所不知,早在數年前,我皇便下了明文規定,東面為女囚囹圄,西面男囚囹圄,只是在數天前,新皇突然下令把西面所有男囚都遷到東面,女囚遷到西
面,在下也是後來才得知,新皇要在東面建一座府邸,工程量巨大,工期緊張,需要大量男力,為了提高效率,便把所有男囚都遷到了東面。”
“就算如此,人變了,那這囹圄中的原來的線路和密道總該不會變吧?”漠滄無痕悶悶地丟了狼毫反問道。
頭下意識地垂了垂,石蹇愣了一下,才聽懂太子的意思。遲疑之際,餘光裡,那隻被丟下的狼毫順著硯的邊緣一直滾落到案上的一張宣紙上,宣紙登時染上了一些模糊的墨跡。
與此同時,大腦飛速旋轉,很快就有了答案,這才輕輕把頭略微抬高了一點,斟酌地回道。
“回回......殿下,囹圄歷經百年,一些暗道遭到破壞在所難免,由於東西囹圄平時關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犯人,加之我皇自開朝以來便奉行節儉之德,朝廷並沒有撥太多的錢去修繕,也正是因為這其中的原因,刑部的人每月的俸祿也極低,他們更不可能動用自己的錢去修繕,如此經年累月,囹圄便年久失修。而且.......”
石蹇注意到整個屋子緊張的氣氛似乎有所緩和,便大膽地再抬高了頭,繼續說下去。
“而且由於囚奴的數量猛然增長,各個囹圄附近也在短時間內被大肆擴建,時間緊,刑部的人必然顧不上仔細勘察,只是倉促趕工,所以很多之前的通道一定被掩蓋了。加之施工的原因,那些臨時搭建的施工建築早已改變了囚奴囹圄原有的面貌,整個囹圄的結構也因此變得錯綜複雜。”
聽石蹇這麼一說,漠滄無痕心中的疑慮顯然有所減輕,但從這一條條的解釋中,他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忽然問:“等等,你方才說,東西囹圄無足輕重?這又是何意?”
“哎哎哎......其實自我朝開國以來,整個黎桑一片海晏河清,秦淮作為天子腳下的大都城自是空前的繁榮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城中發生犯罪之事機率甚小,這也得益於我朝嚴明的法律,那些被關進去的人大多數都是因為犯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這些被外邦人視為極其嚴酷極其重要的地方,在我朝看來,卻是無足輕重。”
石蹇說著說著,心裡越來越坦然,不知不覺中,整個身子挺得也是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