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羊獻容蹦蹦跳跳地來到林氏身邊。
“下學了?”林氏笑著將阿齊往羊獻容懷中一送:“快幫我帶帶,我這腰都快斷了。”
羊獻容便接過阿齊,繼續帶著他追逐那兩隻蝴蝶。“大哥呢?”羊獻容問道:“去衙門了嗎?”
“沒有,”林氏在一邊坐下,用手捶著腰:“他今日休沐,趁著閒下來了,忙些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事情?”羊獻容來了興致:“什麼自己的事情。”
“你知道你這哥哥與常人不同,腦中經常有些不融於世俗的念頭,”林氏笑著說,眼中卻是對羊附發自內心的愛慕:“他一直想將他的這些想法寫出來傳於世,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做,自阿齊出生後,他便將阿齊做過的趣事寫下來,這一來倒讓他有了想法,便一有空閒就寫故事,希望能整合冊呢。”
聽到哥哥竟在寫書,羊獻容當即崇拜地睜大了眼睛,寫書那是聖人才能做的事情,哥哥居然也能做,當真是了不得。
“嫂嫂,哥哥是那種遵從本心,活得自在的人嗎?”羊獻容問道。
林氏愣了愣,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倒是想,可這世間,能有幾人能做到呢?我嫁給你哥哥的時候,他是個很有抱負的人,也願意入朝為官造福百姓,那時父親給他謀了個出路,他便去了,羊家雖然算士族高門,可終究已經沒落了,那些人看你哥哥不起,便極盡打壓,你哥哥升遷無望,本就心灰意冷,可父親卻不甘心,拿著銀錢四處賄賂,你哥哥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乾脆辭了官職。”
之後的事情羊獻容也知道,賦閒在家的長子自然成了眾矢之的,父母不待見,連親弟弟都看他不起,也並不為他的高風亮節覺得驕傲,只覺得他愚蠢,就這樣斷了自己的前程。
“你哥哥問心無愧,”林氏繼續道:“可終究拗不過家裡家外的閒言碎語,再加上阿齊出生,家裡開銷增大,他不得不低頭。”林氏嘆口氣,道:“其實你哥哥並非不想做事,他辭官後,還被一個富商請去家裡教孩子們唸書,他也頗有興趣,便應了下來,回來跟父親講後,父親勃然大怒,說他世家公子,怎能屈就於商賈之家?所謂公門有公,卿門有卿,自降身份,便是讓旁人笑了去,以後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羊獻容聽得出來,嫂嫂對父親抱怨極深,也看得出來,她愛哥哥極深,只是她也頗為矛盾,不知在這樣的世道中,該如何平衡哥哥和世俗的矛盾。
“容兒小小年紀,你同她說這些做什麼?”羊附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的身後,他慢慢走到兩人身旁,抱起阿齊,看了眼羊獻容,笑著道:“叫你嫂嫂說得,哥哥很可憐一般。”
羊獻容撅撅嘴:“我也覺得你有些可憐。”
“吃得飽穿得暖,有你嫂嫂伴在身旁,現在又有阿齊承歡膝下,哪還談得上可憐呢?”羊附聽起來並不為自己的那些遭遇傷神,反而將一切看得很淡:“其實也不能怨父親,如今世道如此,難怪他憂心焦慮。”
“什麼世道啊?”羊獻容不理解。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世道啊。”羊附道。
當年曹丕為了稱帝取代漢代,推行了九品中正制,後來逐漸成為士族官僚壟斷選舉的工具,而後來,為了取得這些人的支援,晉武帝司馬炎又對他們採取了放任和籠絡的手段,導致這些士族擁有絕對特權,並和庶族保持著絕對的界限。庶族想登上廟堂難之又難,反之,像羊附這樣的世家子弟,一旦落魄了,更是一生沉滯,無法再有建樹。
羊獻容突然覺得今日懂了許多,她懂了師傅對她的教誨,也懂了父親對她的期望,更懂了母親對她的擔憂。她這一輩子不知會不會頂著士族小姐的名頭擠進高門大戶,過那暗無天日的未來歲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