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夜的燈火被帳子濾的朦朦朧朧,背對著外間的雲風篁整個面容都籠罩在暗影裡,從淳嘉此刻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她烏髮如雲,堆砌在枕上,又宛如漆黑的水流般蔓延了小半個床榻。
這番烏沉沉的顏色裡,只微露一點雪一樣的腮,被燈火鍍上一層兒的昏黃光暈。
那鴉翅的黑與新雪的白,原本因著對比鮮明透著一種冰冷的意味,卻因這麼點兒昏黃,透出幾許人間煙火的味道。
使得這妃子側臥的背影,彷彿也有了一些軟和與溫度。
但這到底是燈火的渲染呢,還是本身如此不過是被燈火照了出來呢?
如她這個人。
剛才那番話,是急中生智之下的精妙開脫,還是發自內心的坦然大方?
淳嘉自幼慣用溫和謙遜示人,內心卻不無驕傲。
他對雲風篁雖然從開始就沒多少真正的敵意,也還有過幾回真心實意的欣賞,可也始終篤定的認為,這妃子玩不過他。
不僅僅是因為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也是因為淳嘉從小律己以嚴,他的天資,他的努力,他所處的環境,他的隱忍……他如今的親政他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能穩穩壓著雲風篁也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這會兒淳嘉卻有些吃不準了。
睚眥必報驕縱任性又城府深沉的少年妃子,看似張揚實則惴惴心懷仁善的富家嫡女,進退有據識大體顧大局也擅長爭寵的深宮內命婦,愛憎分明表裡如一喜好權勢地位的雲風篁……究竟哪一個才是真面目?
又或者,全都是?
淳嘉沉沉的看了會兒,見雲風篁一動不動,呼吸卻漸漸勻淨,才閤眼睡去。
……次日日上三竿了雲風篁才起來,這時候皇帝早就去醒心堂了。
“陛下走的時候叮囑咱們不要打擾您。”清都帶著清許進來服侍她梳洗,順帶告訴,“還讓您起來後先不要去芳音館或者寶瑟小築,先召了太醫們瞧瞧。”
她強調,“是給太皇太后診治的太醫,五個都來了,在樓下已經等了好一會兒。”
雲風篁想起之前給她看過的那太醫,懶洋洋說:“既然已經等了一會兒了,那就讓他們再等會兒罷,你給本宮好生梳洗著就是。”
清都愣了愣才道:“是。”
她用心給雲風篁打扮了一番,又伺候著這主子用了膳食,見這主子仍舊沒有召見太醫的意思,不禁微微蹙眉,看了眼清許,隨意找了個藉口將人打發下去,親手關了門,這才小聲道:“娘娘昨兒個專門當著陛下的面……難不成不是為了讓陛下幫忙召這些太醫來?如今人都來了,娘娘何必還要耽誤自己的身體?”
實際上雲風篁流落荒野歸來之後,的確落下了經痛的毛病,但要說嚴重程度,其實也沒有昨晚上那麼可怕。
昨晚上有七成是裝的。
清都清人入宮雖然未久,卻伺候江氏多年,對這小主子的脾性也算了解,故而不需要提前溝通,就能配合的天衣無縫。
從淳嘉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沒懷疑。
清都清人今早見著太醫們聯袂前來,還高興來著,結果沒想到皇帝那一關過了,自家娘娘卻拿捏起來了,這是圖什麼哦!
“你道本宮昨晚上是為了求醫?”雲風篁嘆口氣,說道,“若只為了求醫,本宮直接跟陛下說一聲,你以為這麼點兒事情他會不同意麼?須知道太皇太后又不是他嫡親祖母。”
淳嘉表面上對太皇太后再尊敬,也肯定不如對袁太后上心的。
畢竟雙方既無血緣,紀氏這些年來將皇帝得罪的
也不輕就算太皇太后沒有直接對皇帝做什麼呢,可她姓紀這一點,也足夠皇帝遷怒了。
因此要是將給袁太后看病的太醫撤下來給個妃子診治,淳嘉帝興許還不幹,跟太皇太后那邊要人,淳嘉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