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滿目都是血……
齊斯站在血泊中,仰頭望向遠處。聯綿的山脊側臥在蒼茫的大地上,彷彿一個睡著的女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看到白髮白衣的祖神趴伏如野獸,微微撐起頭顱,側目注視著他。
身後的帳篷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天地間開始飄拂金色的枝蔓,從高天之上無根無源地垂落,輕盈地搔弄他的臉頰。
他抬手去觸,指尖從藤蔓的虛影間漏過,如入無形之境,葉片在觸及的剎那散作金色的微光。
白瑪站在羊群間,不遠不近地注視著齊斯;山羊們也紛紛側過頭來,橫瞳冷漠而詭異。
“你的手沾滿了血。”白瑪和山羊們的嘴巴一張一合,平靜地陳述。
齊斯垂眼看了看自己掌心的血跡,猩紅如同緞帶般從手的兩側垂落,像是牧民們送給旅客的哈達。
齊斯衝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卻是笑了起來:“是啊,我殺過很多人,手上自然沾滿了血。”
他在手中凝出【神鏨】,刺向離他最近的那頭山羊。
鋒利的刻刀貫穿山羊的脖頸,鮮血汩汩湧出,浸染潔白的毛髮。
一頭山羊倒下去了,其他山羊依舊平靜而漠然地站立著,凝望齊斯,靜止如雕塑。
齊斯忽然想起來,在漫長的歲月裡,他有一段時間非常討厭山羊。
這是一種缺乏共情能力的動物,哪怕當著它們的面殺死它們的同類,它們依舊會平靜地低頭咀嚼沾血的草葉——這讓齊斯覺得非常無聊。
釋放的惡意沒能得到反饋,殺戮的行為不曾引發恐懼,哪怕是神明也難免興趣缺缺。
齊斯看向白瑪,問:“我殺死了你的羊,你不會感到憤怒嗎?”
白瑪撫摸身側山羊柔軟的毛髮,微笑著說:“這裡不會有死亡,所有死去的生靈都會回到這山上,我很快就能再次找到它。”
女人緩緩轉身走向雪山深處,羊群浩浩蕩蕩地跟在她身後,維持著前後一致的距離,呈現一種令人不安的規律性。
齊斯問:“你要去哪兒?”
白瑪說:“我要去找我的羊了。”
齊斯起身追了上去,剛跑出一步,腳腕便被抓住了。一隻青黑色的手從冰層下伸出,死死地扣住他的腳踝。
他低下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十二歲的男孩面目陰毒地盯視著他,身上的皮肉被勺子一塊一塊地挖掉了,只剩下血乎刺啦的骨骼。
這是他作為“齊斯”的二十二年生命中親手殺死的第一個人,也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你想再被我殺一次嗎?”齊斯微笑著問,順手用神鏨斬斷“朋友”的手腕。
“朋友”隔著冰層看著他,面目被血液模糊。越來越多的手從地下伸了出來,青紫色和血色交相駁雜。
齊斯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熟悉的臉:堂姐、伯父伯母、劉阿九、鄒豔、楊運東……
死人們凝望著他,有的只是靜默而哀傷地躺在冰下,有的用雙手扒住冰塊,爬出冰面。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有的佇立在原地,有的齜牙咧嘴、虎視眈眈,還有的伸出手爪向齊斯抓來……
“齊斯,都怪你……為什麼我死了你還活著?”堂姐抽抽搭搭地哭泣著,烏黑的頭髮越來越長,向齊斯湧動。
“去死吧……去死吧……一起死……”伯父和伯母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脖頸和四肢不規則地扭動,發出怪異的“嘎吱”聲。
齊斯召出【稻草虎】,頭角猙獰的巨獸攔在鬼怪和齊斯之間,張開血盆大口。
伯父一家發出驚恐的尖叫,四散而逃,稻草虎踏著冰雪追了上去,咬住堂姐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