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過後,外面的天氣愈發陰沉了些,半庭藍紫色的鳶尾沾了點點秋雨,更顯得迷離幽婉。窗下,允央與謝容華各自坐在一個繡棚架後,安靜地在素白的吳紗上繡著悼詞。兩人都穿著一樣的月色素綾常服,頭梳高士髻,發上只飾了兩朵淡湖色的絨花。
一陣秋風吹起了簾攏,投在允央繡棚上的花影瞬間被揉碎,柳下傳來幾聲寒雀哀啼,允央停下了手裡的針線。
謝容華很快就發現了靜默不語的允央,她關切地問:“貴妃娘娘可是累了?這些挽幛也不是一兩天就能繡好的,您不要太心急了。”
允央如夢方醒,她有些微窘地說:“是啊。皇后的梓宮還未回到漢陽宮,本宮的女紅本就不精,若是心急,只怕繡壞了。”
謝容華望著允央,神情瞭然的說:“今天繡得時間夠久了,不如休息一下吧。”
允央點了點頭。
這時一直候在門口的綺羅走了進來,端來了兩杯由素瓷盞盛著的君山銀針茶。她穿著細麻窄袖小襖,藏青色棉裙,髮髻上只插著一根荊釵。
“貴妃娘娘,眼睛怎麼有點紅啊!”綺羅放在茶後,眼尖地發現了允央有些異常:“可是這幾天繡花用眼太多了?”
允央抬手揉了揉眉心,謝容華接過話說:“昨晚貴妃娘娘一直到寅時才睡著,不到辰時就起來繡挽幛,一直到這會。你想想,眼睛能受得了嗎?”
綺羅關切地站在允央面前左,不肯離開:“貴妃娘娘,奴婢知道一個‘眼明囊’的方子,就是初秋早上卯時以前,去芙蓉花蕊中取當日的露水,放在裝著潔淨絲棉的繡囊當中。回來將吸滿露水折絲棉放在碎冰裡鎮著,眼睛不舒服時取兩塊絲棉覆在眼睛上。一柱香過後,保準眼清目明,再不會出現多淚澀痛的情形。”
這時還沒等允央回應,謝容華先喜出望外地說:“你有這等好方子為何不早說,壓在心裡等著發黴嗎?既然這樣,製作這個“眼明囊”的事便交給你了,明早就去辦。繡果兒同你一起出門,讓她去冰室討些碎冰來,明天早上貴妃娘娘就可以試試這個‘眼睛囊’到底管不管用。”
允央拉住綺羅的手道:“有勞姐姐了。”
綺羅和允央已經很熟了,時常開玩笑。此時見允央拉著自己的手,綺羅便想說幾句親暱的話,可是一見允央心事重重的眼睛,她就把已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只是屈膝行了個禮道:“貴妃娘娘言重了,服侍娘娘是奴婢的福份,奴婢定當盡心竭力。”
綺羅退下後,允央手指緩緩撫著蟹殼青色江綢長裙上的褶皺道:“不知為何,這次你們住進啟祥軒後,綺羅和本宮都生分了。”
謝容華從容地一笑,拍了拍允央的手背道:“貴妃娘娘又多心了,綺羅不過是個宮女,如何敢和娘娘使小性?況且,她一向敬重你,否則也不會對你的眼睛這樣關心了,不是嗎?”
允央吁了一口氣。
“也就貴妃娘娘您還把綺羅個人物,這漢陽宮裡誰還會把她當回事?您有這樣的心,她能不明白嗎?這次綺羅不似往常潑辣也是事出有因,皇后薨逝的訊息才傳回來沒兩天,宮裡宮外人心慼慼,此時綺羅自然要收斂些,以免落人口實。”
允央聽罷釋然一笑:“姐姐一向是這樣大度明理。如今皇上還未歸來,本宮才能有限,只求後宮在這段時間裡安然無事就已最好。本來心裡是沒底的,姐姐能在此時陪伴左右,妹妹才能如此安心。”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樣的話。”謝容華此時也有些感慨:“皇后忽然出了這樣的事,著實令人意想不到。皇后北游出宮之時的場面還歷歷在目,誰會想到一個多月後會發生這樣事?怎能不讓人感慨‘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允央容華一眼欲言又止,過了一會,才長嘆一聲。
謝容華前幾天應允央要求搬到啟祥軒裡來陪她,自搬進來之後,就覺得允央不似往常淡泊恬淡,總是憂心忡忡,患得患失。
有幾次謝容華想好好問問她,可是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況且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皇上又不在洛陽,允央一個人要穩住整個後宮,要操心的事不少,情緒壓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謝容華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今天正好話趕話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於是謝容華便認真地央道:“貴妃娘娘這幾天吃不好,睡不著,可是因為皇后梓宮回到洛陽後喪禮的事情而勞神?”
允央愣了一下,卻緩緩地搖了搖頭:“皇后喪禮的事,自然有內府局按大齊儀制籌辦。因為梓宮運送回來還要幾天,時間充裕,對於此事,本宮倒是並不擔心。”
這下謝容華有些不明白了,她有些詫異地問:“姐姐真想不出來何事還讓妹妹如此寢食難安?”
允央坦然地迎著謝容華的眼睛:“本宮寢食難安,實在是因為本宮有愧於皇后娘娘。”
“這……”謝容華實在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她一時語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以前皇后對貴妃娘娘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場誤會嗎?皇后其實是冤枉的?”
允央悵然地搖搖頭:“兩相比較,妹妹倒希望姐姐所說是真的。”
謝容華極少見允央這樣吞吞吐吐,自然明白其中情況必定嚴重又複雜,所以就算她現在極為好奇,但也忍住沒有再問下去。
既然話已說到這裡,允央也就沒必要再隱瞞下去:“其實在皇上得到皇后一行出事的訊息前三天,妹妹已經提前得知了這一訊息。”
這下謝容華更加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皇后一路上都有探馬尾隨,每天都要傳回訊息。再加上北遊時沿線官員都要隨時瞭解皇后的行進路線,這些都將傳到漢陽宮,妹妹常在宮幃深處,如何能比皇上更先得到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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