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梅本就是天地之間的靈物,並不是哪裡都能成活的。就像獨孤迦羅的姻緣,又怎是想有就有的,在芸芸眾生眼中,只是個傳說罷了。”允央這樣想著,也就釋懷了。
嘆了口氣,允央命人將枯梅用軟綢包了,葬於庭前茶花樹下。並在樹下設了方案,擺上香爐,一連兩日都來祭奠。
第三日祭奠之後,已是黃昏,有些起風了。
飲綠把允央身上的藕荷色幼鹿皮鑲雪狐茸領袖嵌攢花珠扣軟裘緊了緊,扶著她的手臂,正要回殿,忽然允央停了下來,回過頭有些詫異地往宮門口看去。
她頭上飾著金累絲點翠鑲粉碧璽雙鵲爭春步搖,步搖上精緻水晶串珠流蘇隨著允央的動作,嫋嫋輕顫,悠然觸碰著她豐潤的面頰。
飲綠見娘娘停了下來,心裡奇怪,正想勸允央早些回殿,不要站在風口。話還沒出口,就被允央制止了。
她拉著飲綠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在嗚咽的風聲里加雜著兩個小太監悄悄的談話聲。
淇奧宮宮門口的陰影裡,兩個小太監正在竊竊私語,一個說:“明日就要扔到亂墳崗了,聽說讓掖庭局的那幫人打得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骨頭”。
另一個倒吸了一口涼氣說:“皇上只是說打死,也沒說要折磨她,那幫人怎的對她這般歹毒?”
“唉,誰知道呢?那裡的人天天吃飽了飯,就是殺人,早就面色青白,目光渙散,和厲鬼也沒個兩樣,這些人的心思誰能看得懂?”
“真可憐,死得這樣悽慘,卻連個薄棺都沒有。”
“少說兩句吧,你不看她犯得什麼錯?不知娘娘怎麼想,可能早就恨她入骨,這要被別人聽到你說簪杏可憐,再把你告發了,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接下來便是一片風聲,再也沒人說話了。
允央雙眉一蹙,默默地轉過身,往寢殿走去。
飲綠在一旁看著她的臉色,一時也瞅不出端倪,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
這一夜,允央情緒都很低落。用過晚膳後,她換上了一件湖色的暗花三絲綾常服,外套著一件鴿灰色銀鼠皮坎肩立在書案旁畫著一副《雪石圖》。
飲綠進來呈了一盞新貢的煙波秋霧茶,隨紈進來往香爐里加了一回蘇合香。允央對些都置若罔聞,只是專心於眼前的畫作。
直到宮人們都已入睡,殿外悄無聲息時,允央才吩咐飲綠,讓她把石頭叫進內殿來。石頭進來時還有些睡眼朦朧,一看到允央斜倚在紅木卷邊美人榻上,目光幽深地看著他。嚇得他登時清醒了過來。
“簪杏的屍首現在可有人收殮了嗎?”允央的語氣不緊不慢地,聽不出什麼情緒。
石頭聽罷,嘆了口氣說:“聽內府局管傳話的人說,傳話的太監到了簪杏家,她的兄長問明的情況,聽說是犯了錯被皇上賜死的,怕受牽連,說什麼都不來洛陽收屍。”
“見到這個情景,傳話太監又說,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出點銀子,我們回去把她葬了。可簪杏的兄長一口拒絕,說拿不出銀子,與簪杏也多年沒有往來,推得一乾二淨。至於簪杏的屍首,就隨宮裡的人任意處置吧。”
“內府局見她家人是這種態度,也沒辦法,只得按規矩把屍首拿草蓆子捲了,明天用車拉出去,扔到亂墳崗。”
說到這裡,石頭不知是有感而發,還是有種同病相連的感覺,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好好一個人,落得這樣的結局,怪可憐的。”
他的話音剛落,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在娘娘面前已經失言,嚇得臉色發白。
允央瞥了他一眼,輕輕擺了擺手,意思讓他不必緊張。接著允央想起了什麼,又問身邊站著的飲綠:“你與簪杏相識多年,她是不是一直都是心機很深,伺機攀龍附鳳呢?”
飲綠低著頭,臉上有淡淡的悲傷:“回娘娘,奴婢眼中的簪杏雖然性格沉默,卻是非常看中家人親情。她一直都說,自己進宮只是為了讓久病的老父親得以醫治。”
“讓她家三代唯一的男丁,她的兄長能早日娶上媳婦。而她自己曾說過,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等到過幾年遣散出宮後,能與訂過娃娃親的李家長子成婚,她覺得這樣人生就圓滿了。”
允央聽說飲綠的話,心裡一墜。飲綠的話讓她想起那天看到的簪杏的家書中提到的幾件事情。雖然簪杏盡力地為家人填補銀兩,怎奈家中的虧空好像卻越來越多。
她竭盡所能也不能籌來兄長信中所要銀兩,在這個情況下,李家長子也成親了。簪杏最後的人生希望隨之破滅了。
可以想像,她決心去買媚藥時,已經心如槁灰了。她只想若能事成,一朝飛上枝頭成了鳳凰,家中的銀兩便不再是問題,若是事敗,但求一死,也算如願以償
“你去取三十兩銀子出來給石頭,讓他明日出宮挑個地方,買好棺槨香燭,把簪杏的後事給料理了吧。”允央對飲綠說,口氣波瀾不驚。
飲綠的表情有些意外,有些感慨,但身子卻沒有動。她猶豫了一下說:“娘娘,此事是皇帝親自發落的,為得就是警戒後宮。娘娘若是自作主張將簪杏葬了,恐有違聖意。”
允央知她說的句句是良言,但卻並不打算改變主意:“淇奧宮裡一向和睦安泰,主僕之間同心同德。此事簪杏確實一錯到底,也受到了極重的懲罰。”
“如今她已入往生,淇奧宮又怎能看她此生的肉身遭受侮辱。平日裡,咱們連枝梅花死後尚能妥善安排料理,況且是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這麼久的人?”
石頭沒支聲,但卻低著頭,呼吸有些急促,聽起來情緒頗為激動。
飲綠看著允央,搖搖頭,嘆口氣,心疼地說:“娘娘,您的這個決定,若是不慎讓別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平地掀起風浪來。”
允央咬了下嘴唇,卻也沒接話。她只是看了看石頭,平靜地說:“此事你明天一早就去辦,以免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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