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南方的情形愈發嚴峻了,八百里加急如雪片一樣,一封接一封地往宣德殿裡送,趙元一連幾日都沒有回後宮。後宮的氣氛也跟前朝一樣陰沉而壓抑起來。
一天夜半,允央已經睡了下來,忽然聽到外殿有宮人匆忙起身的聲音,允央連忙起身披了件鴉青色緞繡博古紋的兔毛褐半臂下了床。她還沒走到疏螢照晚的門口,就見趙元帶著一身深夜落霜的寒氣出現在她面前。
允央忙曲膝行禮,卻被趙元一把扶住:“愛妃不必多禮。”
幫趙元脫下龍袍換了一件雪灰素色江綢寢衣,允央又命溢香齋給皇上備下了夜宵:燕窩火腿燻鴨絲熱鍋子,三鮮丸子燉山藥,蔥油大烏參,雞湯煨草八珍,還有一份竹節卷小饅頭,一份豆蓉棗泥油炸糕,一份乾絲嫩筍素包子。
允央用納福迎祥紋的金碗為趙元盛了份雲片粳米羹,握在手裡試了試溫度才端到趙元面前。雖然這會兒子時已過,趙元臉上的每一條紋絡都透著深深的疲倦,但他還是擠出一絲微笑,接過了金碗。
允央看著趙元喝著熱羹,有些心疼地說:“皇上,何苦把自己累成這樣?有些事情不能交給朝中的大臣處理嗎?”
趙元夾起一個乾絲嫩筍素包子咬了一口說:“戰機不等人,許多機會稍縱即逝,假以別人之手,不如自己決斷來得乾脆利索。”
聽了趙元的話,允央神情愈發凝重起來,欲言又止。
趙元看了看她,低下頭一邊吃著熱鍋子,一邊說:“明日朕就要出征了。因為要麻痺敵人,此次出征非常緊急,明日辰時洛陽城外的三十萬大軍就要兵發固澤城。”
“這麼快,內府局都沒來通知後宮。難道……”允央大驚失色,卻終是不敢說出口。
“是的,朕這麼做是為了防止朝中被敵國安插的細作能有機會將訊息傳出去。”趙元的口氣還是一貫地波瀾不驚。
允央心裡一沉,能讓趙元這樣忌憚,這個細作的官品定是不低,肯定是一個能左右局勢的利害人物。
雖然心中有百種擔心,萬般不捨,允央卻盡力不表露出來,裝作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只是她的這點伎倆,又怎能騙得過趙元?趙元放下手中的碗筷沉聲說:“此次御駕親征,睿王會隨朕一同前往。朕把程可信留在洛陽,他雖然有些小毛病,但對朕對是絕對忠心。”
“有他坐鎮洛陽,統領十萬禁軍保護漢陽宮,想必那個細作想掀起風浪時也要掂量掂量。”
允央拿月白色繡銀蜀葵的三法紗帕子輕攏了一下腮邊,慢慢說:“我等女眷在宮中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皇上自然不必擔心。”
“只是您自己可要一萬個小心,上了戰場真刀真槍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元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拿起手邊的煙波致爽茶,輕啜了一口,然後淡淡地說:“你呀,盡是瞎操心。朕可是兵營里長大的,大小戰事經歷了幾百回,要注意什麼,小心什麼心裡自然和明鏡一般。”
允央聽罷一想,也是,自己從沒有上過戰場,可趙元早已是身經百戰,自己的建議又能有什麼用呢?
允央略一失神的時候,就覺得手已被一團熾熱環在了一處,抬頭看到趙元的大手已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細長的眼睛難得地睜圓了,明澈如同一面鏡子,認真地看著允央說:“你若真想朕在戰場上心無旁鶩,自己便好好的,切不可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允央心中本就不捨,再加上趙元忽然說出樣情意綿長的話,猛然間把持不住,雖然強忍著,但還是不爭氣地潸然淚下了。
趙元發覺到她婆娑的淚眼,嘴角掠過一抹笑意。他伸手為允央拭去淚痕:“斂兮的性子多麼剛烈,你性子怎的如此綿軟,長得雖然一樣,終是不同的兩個人。”
這話一出口,他就已知失言,再看允央,已把小嘴撅了起來,眼睛裡多有不滿。
趙元起身走到她身邊,把她擁入懷裡說:“你這樣的性子呆在後宮,讓人如何能放心?朕昨日已下旨,說要你作《漢陽宮長春冊》,為了讓你專心作畫,其他妃嬪不得擅來淇奧殿。一般的宮庭宴會你也可不去,淇奧殿一應日常用度皆由內府局專門安排。”
允央默默聽著,心想他忙著籌備出征南疆的大事時還要抽空安排好這些,心裡愈發纏綿悱惻,把頭深深埋進他胸膛裡。
允央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在映水蘭香裡找到宋家人藏起的寶物,就算只能為趙元幫上一點點小忙,也要竭盡全力。”
天邊剛剛發白時,趙元起身出了疏螢照晚,允央讓宮人退下,自己親自為他梳洗整理。
梳頭時,允央看著寶光鏡中的趙元,他未蓄鬚,天生長有長長的鬢角,今日梳起將軍髻,顯得面容英武異常。
想到他即將遠征,心裡縱然有萬語千言,卻難出口,像個沉甸甸的玉鎖一樣墜在心頭,允央不禁伸出手輕輕撫摸了幾下他的鬢角。
梳好頭後,允央服侍趙元穿上明黃色繡金龍騰雲紋裘鹿皮內襯袍,束好犀牛皮護腰,此時宮人將九獅咆哮明光山文金甲呈上。
由於金甲沉重,雖然允央堅持幫趙元披甲,但趙元還是把她攔了下來。他自己穿好金甲,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允央,從腰裡取出一把小匕首,抬手從鬢邊割了一縷頭髮,放進她手裡,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四季平安楠木夾紗宮燈裡灑下一片昏黃的暖色,這片燭光把趙元的這縷頭髮映襯得有些發紅,如同一塊濃得化不開的百花胭脂浮在允央的掌心,似要絲絲扣扣地滲到她肌膚裡去。
允央想到趙元平時行事時而性深阻若城府,時而又如赤子一般率真,讓人不由得牽腸掛肚,百轉千回。
趙元出征後,允央如他所願每日在淇奧殿裡看書作畫,偶爾擺弄針線,與宮人們下下棋,行行令,日子過得倒也平淡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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