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窗戶開啟著,夏風帶著一絲悶熱和不遠處柳色綠意進到二樓的客房。陶雪戚靠在床邊,垂眸一言不發地看向熱鬧的大街,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她不禁嘆了一口氣。
大致瞭解情況後,章棲寧說先回客棧整修,回去慢慢說。
“篤篤篤。”
房門被輕釦了扣,章棲寧從外面進來,回到客棧後她便沐浴更衣換了一身衣裳,在她的事先安排下,陶雪戚入住客棧該準備的東西早都備齊全了,沒有什麼不方便。
“章姑娘,有事?”陶雪戚坐在窗臺上勾了勾唇,見她過來從上面下來走到桌前坐下。“準備的這麼周到,多謝。”
章棲寧看了她一眼,也坐了下來。“舉手之勞。”
兩人一個秀雅可人,一個玲瓏嬌美,面對面坐著一句話也不說也彷彿一張美麗的畫卷。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陶雪戚兩手放在桌上懶洋洋道。
章棲寧倒是一點也不著急,提起一旁的茶壺不慌不慢地倒上兩杯茶,茶沫白如雪。她將一杯推到陶雪戚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章棲寧?”陶雪戚挑了下眉,疑惑地看向她,吃不准她什麼意思。自己更適合直接去做什麼事,而章棲寧卻是個喜歡靜下來慢慢琢磨的人,她也不知道她心裡現在在想什麼。
“你別和我兜圈子,想問什麼就問吧。”
章棲寧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唇瓣和茶水碰了下,淺嘗輒止,道:“你離開陶家後,你說你把自己賣給牙行。為什麼?”
“就這個?”陶雪戚看她一臉鄭重,還以為她要問什麼呢。
章棲寧嗯了一聲,“對,就這個。到哪去不行,為什麼非要去那種地方。”
陶雪戚是從小在錦繡堆裡養出來的,沒了陶家她也還是太歲,憑藉太歲的運勢哪怕做個小本生意都能賺的盈盆滿鍋,說不定走在路上都能撿到金子。她有本事,也不怕被人欺負。那她為什麼要挑那種地方去,有什麼好處嗎?
陶雪戚笑了聲,“好處,我在這世上又沒有多麼宏偉了不得的願望和志向,活著無非為了吃穿住行。”
“吃穿住行,這四個你還會缺?”還是那句話,章棲寧不相信。
“缺,當然缺。”陶雪戚笑了笑,道:“我最缺的就是吃。”
“吃?”章棲寧明白她說的不是糧食的那個“吃”。
再想到她在陶家暗室吃惡意的那檔子事,她道:“惡意?”
“當然。”
陶雪戚一手懶洋洋託在腮幫下,眯著眼笑道:“普通的吃食可填不滿我的胃。陶家用孩子當活祭,因為牽連生死,還是被自己的父親親手獻祭殞命,從兩百多年前開始就積攢了不少強烈的惡意。我在陶家時那些東西足夠我吃,離開陶家我就得去找新的吃食。”
正說著,她轉向一邊斷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滋潤了下唇瓣,繼續道:“越慘的地方惡意便越多,偶爾也能碰上味道還不錯的。別說伢人行了,再差的地方我也去過。”
章棲寧:“沒事找罪受。”
陶雪戚白了她一眼:“你懂什麼?”
章棲寧淡聲道:“要找惡意的辦法不知有多少,你用得著自己下場去體驗嗎?還是說那真的有意思?”
“怎麼?我以為你會懂這種感覺。”陶雪戚偏頭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後悄然移開了視線,修長捲翹的睫毛微微垂下。“人啊…需要活著的實感,不然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如果感受不到開心,那痛苦也是一樣的。”
一瞬間,陶雪戚的聲音低了下去。
“有時候就連劃上一刀我也會有一瞬間的猶豫——自己會不會流血?”陶雪戚低笑了聲,“如果有一天喜歡上什麼,都會懷疑那份喜歡到底有幾分真實。這種想法你從來沒有過嗎?”
不,章棲寧有過。
不能從人身上獲得的,只能去書裡去尋找的世故冷暖——不需要別人給予,她也能找到的方法。
“但是啊,吃再多的惡意如果只是感受到美味的話也是沒有用的。再說了,那些雞毛蒜皮的惡意我根本碰都不想碰。自從離開陶家後,我都多久沒把肚子給填滿了?”
陶雪戚,“唯一稍微好點的一次,還是在宿州遇到你,你身上的惡意真的足夠咒死你。不過你身體裡好像有什麼在幫你壓制,現在倒沒有了。”
她說的是三日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