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倒在榻上,朝服未換,臉上的淚痕未乾,他睜著眼睛望著頂上的花紋,一動不動。
終於,他翻了一下身,將臉埋在手掌裡,雙肩聳動著,若是有人走近細聽,會發現夾雜在似哭似笑的嗚咽聲裡的是皇帝咬牙切齒的咒罵!
“趙桓,太子哥哥,不,是皇帝哥哥,你終於死了!好,好得很!天下再沒有人能威脅朕的皇位了!”
“你是太子又怎樣?是大宋命定的儲君又怎樣?父皇寵你,百官捧你,宮人巴結你,那又怎樣?如今,坐在大宋九五至尊之位上的,是朕!挽救了大宋半壁江山,免於亡國之禍的,是朕!”
“你和父皇,還有文武百官,大宋的千萬子民都應該感謝朕!是朕,讓你和父皇沒有成為亡國之君!是朕,讓文武百官沒有成為喪家之犬!是朕,讓這千里疆土的黎民百姓沒有成為被金人肆意蹂躪的亡國奴!”
“是朕,是朕,都是朕!你們這些人都應該感謝朕!沒有朕,哪來這偏安一隅的繁華都城?沒有朕,你們怎麼能安享這二十年的富貴榮華?”
“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亂臣賊子,欺辱朕!咒罵朕!讓朕不能人道!讓朕斷子絕孫!卻要朕做一個千古明君,替你們的子孫後代謀太平!呵呵,朕好恨,好恨啊!”
趙構的雙手死死揪著鋪設在榻上的錦緞,錦緞皺得像埋藏在皇帝心底多年的心結,怎麼撫都撫不平。
過往屈辱的一幕幕像走馬燈似的在他面前一一閃現。
小時候,他最欽慕的人就是太子哥哥,他是那樣的聰明、溫和、才華橫溢。
所有的人都說,太子將來必是一代明君,也會是一位仁君,是社稷之福,也是萬民之福!
還有父皇,他是那樣高雅、睿智,沉浸在繪畫、書法,詩詞歌賦當中,從不以政務俗事為念。
他聽許多當世的文學和藝術大師不止一次地說過,父皇的繪畫和書法自成一派,不僅是當世頂尖水平,必能流芳後世!
為此,他苦練書法和畫技,他不奢望能與父兄並肩,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差得太遠,可以跟在他們身後,亦步亦趨!
年幼的他不知道,他這種不加掩飾的孺慕落在旁人眼裡有多可笑又多可恨!
那一年中秋,徽宗皇帝要考校幾個兒子的才藝,幾位哥哥拿出來的作品皆是些平庸之作,只有他,精心準備了許久,拿出來的作品讓父皇眼前一亮。
“趙桓,你再這般渾渾噩噩,不思進取,連你九弟都要嘲笑你了,你還怎麼做大宋的儲君,諸皇弟的表率?依朕看,今年中秋的魁首就是趙……小九了!”
太子哥哥笑的很溫和,事後還讓人送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九弟聰明,做事又用心,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年幼的趙構以為,他得了父皇和太子哥哥的誇讚,父皇甚至還親切地稱他“趙小九”,他和母親在宮裡會更得人尊重,日子會好過一些。
誰知道,那才是他們母子噩夢的開始!
他的生母韋氏出自前宰相蘇頌府上,原本是蘇頌為了穩固蘇家的地位,將他母親以蘇府的名義送入宮中。
這種事情在大宋實屬平常。沒有合適的女兒,或者捨不得女兒入宮的宰執高官們,臨近致仕大都會採取曲線救國的方式穩固家族地位。
送進宮裡的女子出身微賤,沒有孃家可以倚傍,要想承寵,要想穩固地位,在宮裡生活得好一些,只能倚傍主家。
這是一種共生關係,比任何契約都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