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大他一級,他接替了蘇洵學宮首席的位置,因為蘇洵畢業了,林韻竹也畢業了,所有的四級學員們都畢業了,除了留在戰場上的。
學宮因為所學性質不同於一般學府,所以直接管理權隸屬於皇室,從學宮畢業的學員會被分派到帝國的各個角落任職,畢業學員也可以選擇留校任職,當一名執教。
蘇洵被派到嵐雲省楓葉城任城防統領,畢竟是一任首席,起點自然要比同級的人要高,其他人大都是什麼軍中的小官,手下管著幾十號人。
首席畢業,歡送會當然是盛大的,學宮中將近一半的人把禮堂堵得嚴嚴實實,蘇洵站在臺上說著一些離別傷感,對這裡依依不捨,有時間會回來看看這類分別時才會說的場面話,他的狂熱粉絲們在臺下一個個紅著眼眶,說著些希望他留下來之類的話。儼然一副生離死別時才會有的景象,好像蘇洵不是去走馬上任而是上戰場,回不來了一樣。
邵雪痕站在角落裡,燭火只能照亮他病態白的臉,嘴裡叼著一塊糖醋排骨,醬汁從他的嘴邊滑下,凝視蘇洵的目光像一把尖刀。
至於林韻竹,她也被派出去了,好死不死的偏偏跟蘇洵是同一個地方,那不是給他倆製造機會了嗎?遙遠的異鄉只有兩個彼此熟識的人,其中男生還對女生心懷不軌,曾對女生髮起過熱烈的追求,而男生還極其的優秀,在學宮裡是首席……邵雪痕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記得他當時在心底狠狠地問候了負責分派學員去往何地的官員上下十八代,那是他頭一回說那麼狠毒的話。可如今一想,他也無法去阻止林韻竹喜歡上任何人,他有什麼資格呢?他只是她師弟罷了,一個打小跟在她屁股後面張口閉口只會喊師姐的跟班。
邵雪痕還記得在回學宮的路上,他問過林韻竹會留下來嗎,她沒有說話,他其實一早就知道她想出去了,任憑誰在同一個地方生活了十幾年恐怕都會對那裡感到厭煩吧,哪怕風景再秀麗。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很想出去看看呢。
他記得分派的結果出來之後,林韻竹有些懊惱,她說,真可惜,那裡沒有海棠花。但下一秒她又笑起來,說,但那裡有超級大的一片楓樹林,秋天落葉時一定會很美。到時候一定要和喜歡的人踩著落葉穿過楓樹林,去遠望夕陽。
年輕的女孩子總是這樣憧憬盼望著所有的美好。
邵雪痕坐在學宮內的草地上,背後靠著一顆樹,閉著眼睛感受著秋天的太陽,秋天的太陽沒有夏天的那麼毒辣,柔和溫暖得就像被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
在前幾天四級學員們離開後他就經常坐在這,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甚至連教學樓的大門都沒跨進去過了。秋天的草地上落滿了枯葉,俊俏的少年獨自坐在草地上,背靠著一顆樹,他的臉上有著斑駁的陽光,他看起來有很多心事,眼神憂鬱。這樣的場景總是能讓未經世事的小女生心生愛慕,每天來這徘徊的女生多了起來,這當然不是因為什麼美景,當然是因為邵雪痕。
教學樓的頂層是四級學員的教室,現在那裡變得空曠,等過不了多久,三級學員就要搬上去了,學宮將會迎來新人。
四級學員走後,整個學宮看起來都空曠了不少,似乎他們的離去帶走了大半的生氣。不過,就算走再多的人邵雪痕也不會感到什麼,只是離去的人當中包括林韻竹,還有那個死對頭蘇洵,從十年前第一次見面起,他們便成為了對頭,不折不扣的勁敵。
這下子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孤獨的,一個人無所事事的不知道該幹嘛。有想說的話沒人傾聽,心情不好時想痛快拔劍打一場卻沒人能接下他的劍,去教室聽課只會頭疼,執教所講的他能做出來,甚至做得比執教更好。所以倒不如找個舒服點的地方荒廢時間,年輕人的心裡總是會莫名的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幻想著自己終日坐在這裡會不會變成一尊塑像,或跟身後這棵樹融合……
林韻竹的離去就好像把他的心也帶去了一樣,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她。至於蘇洵,他覺得那只是男人之間彼此的好勝心,兩個人還沒有分出個勝負,所以才會想起吧,耿耿於懷罷了。
“你患了相思病,而且病得不輕。”冰羽依靠著樹緩緩滑下,然後跟邵雪痕並排坐在一起,也不在意粗糙的書皮是否會劃破衣服,“你承認吧,你喜歡她,難道承認喜歡一個人就這麼難嗎?”
“可她是我師姐。”邵雪痕嘟囔,“我是她師弟,師弟喜歡上師姐這怎麼能行?”
“不不不,這不是藉口。所謂男歡女愛,這不很正常嗎?”冰羽開始給邵雪痕講起了道理,“而且師弟喜歡師姐甚至追到手的事例還少嗎?老師追學生這種離譜的事也有啊。所以你管那麼多幹嘛,喜歡那就是喜歡,不喜歡那就是不喜歡,既然活著就要享受當下的快樂。作為神胎,揹負著拯救世界的重任的人怎麼能跟個行屍走肉一樣坐在這裡?你敢說你沒對她動過念頭嗎?”
邵雪痕的臉紅了,那天在客棧樓頂兩個人一起看煙火和星空時,他確實產生了那種想法,那種想把她攬入懷中,彼此凝視對方的瞳孔,用指尖感受她因驚喜而顫抖的軀體,然後深深吻下她的嘴唇,而背後則是漫天燦爛的煙火與星光以及一輪明月。
“當你對她有過那種念頭之後,你對她的感情就已經變了味,即使你壓制住了不讓它宣洩出來,但那份感情依舊不再單純。”冰羽的眼睛透亮,像一個哲人一樣,說出一句一句哲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呢?她是一個聰明的姑娘,早就猜到了你的想法,但她並沒有撕開那張紙,也許她在等你先行,也許是不願兩個人以後見面都尷尬。如果最終撕破紙後不是你想要的結果,那你就更不用害怕什麼了,放心大膽的化身為一匹野狼以最激烈地方式去獵捕她的心。哪怕最終失敗了,你也不會為此而氣惱,至少你努力了,只是她想要的不是你。”
“那我倒不如不撕開這張紙,至少不會變得尷尬。”邵雪痕裂開嘴笑,但怎麼看起來都覺得這個笑有點勉強,“這樣的關係已經足夠了,我不會去那麼激烈地追求任何一個人的。而且為什麼一定要把對一個人的感情說出來?對於這種不確定的事,埋在心底裡不好嗎?等到老了的時候或許還能拿來作為飯後閒談。”
“你知不知道她……”冰羽差一點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他已經預見那一幕,在場景裡男孩求著他讓他救下女孩,但那是宿命,即使是神也無法改變的宿命,命運化作的長槍投向女孩的胸口,刺破她的心臟,她被牢牢的釘在地上,就像接受正義審判的惡魔被釘在十字架上,血從她的背後流出。可她並不是惡魔,也沒犯什麼錯,只是因為她攔住了男孩的路,救世主、亡命徒可不能被感情左右前進的步伐。那是命運要那個女孩的命,神也無能為力。他雖然很想改變這個結局,但他做不到與這個運轉的世界為敵,人類把神捧得太高了,實際上這個世界想讓誰死誰就必須死,神也不例外,所以他只能用一些隱晦的話語來提點面前這個遲鈍且愚笨的蠢貨,希望這個蠢貨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她怎麼了?”邵雪痕看向冰羽,疑惑他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冰羽不自然地笑笑,“知道嗎,有時候撕破一張紙,會比挖穿一座山還艱難。有時候,一張紙,相隔的就是生與死。”
“為什麼要說死這麼晦氣的話?”邵雪痕看著冰羽,不怎麼的,他的心情就變得不好起來了,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就像凌亂的雪地被天降的雪重新覆蓋上了一樣,不留一點痕跡,而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卻什麼也沒抓到。
“我只是想你不要後悔沒來得及對她說出那三個字。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機會稍縱即逝。”
“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邵雪痕站起來,看著餘暉,他讓黃昏的陽光照在身上,彷彿這是最後的光芒,他要盡力享受,因為以後就只有黑暗了,他在光裡說,“也許她快要被奪走的時候,我才會變成一匹發狠的狼,但現在我只想看著她就好。是時候該去吃飯了。”
“也許到時候你就不是狼了,而是咆哮嘶吼的君王,帶著滅世的火焰和凍結世界的寒冰。”
邵雪痕沒聽見冰羽說的最後一句話,依舊自顧自地往前走,即使他聽見了估計也會當笑話一笑而過,身居高位的人總是喜歡神神叨叨地說一些讓人聽不懂,但卻又威嚴的話來保持自身的地位。
那些在此徘徊的女孩也先後離開,她們可不是來看風景的,她們可沒那麼膚淺,她們垂涎的只是坐在草地上的憂鬱少年,如果說那個俊郎的少年就是風景的話,那麼她們就得去到食堂,因為她們所觀賞的“風景”此刻正在食堂享用著豐盛的晚餐。
對於食堂的建造學宮似乎下了本錢,青色的石柱上雕琢著一條條鎖鏈,鎖鏈延伸向四面八方,但最終在穹頂匯聚,穹頂描繪著一片黑色的海洋,鎖鏈延伸到海洋裡變得細小,逐漸消失在眼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