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入了掬慧宮,緋心正在偏殿裡擺弄香料。她也顧不得寒暄,直奔主題就去:“姐姐,姐姐可聽說這幾日朝上的事?”
“妹妹來得巧。”緋心笑著拉了她的手,並不接她的話頭,“繡靈剛做了黑芝麻糊,陪姐姐吃一碗。”
“妹妹哪有心思吃點心。”雪清看著緋心一身素錦白衣,長髮松綰,一副自在悠閒不聞世事的樣子,“姐姐要處置華美人,也該跟妹妹商量一下。而且最終定審,也該過了宗堂居安才是。如何就急著把人送走!”
“我已經報了宗堂及居安。兩府都沒異議,也上奏皇上,稟明太后。這事妹妹前兩日不說,今日怎麼想起來了?”緋心拿過絹帕淨了手,淡淡地說,“妹妹覺得有不妥,就該早提才是。如今人已經去了,各宮都備了告。難不成再自打嘴巴,把人弄回來不成?她私藏合歡散是事實,祖宗有訓,此等媚行擾聖之事斷不能容。讓她出家,並不過分。”
雖然小福子不時說些宮裡關於華美人的傳聞給緋心,但她一向並不算是太在意。傳言有真有假,她聽聽也就罷了。華美人是有些言語過利,但也是小孩子脾氣,家裡慣的。緋心也並不會因此生芥蒂。緋心是秉著忠君之心,這合歡散對身體有大害,武宗當年就是用得太劇,以至英年早逝,引出諸王混戰的慘劇。歷史教訓,不能不引以為戒。所以後來先帝有明令,後宮之中,再有女子行此等劣行,斷不能輕饒。
如今皇上讓緋心管理後宮,人人不滿,處處生亂,她本想小懲大戒。是布了暗套,看哪個不知規矩的要來頂槓。但她沒想到,這般一套,居然套出這樣一件事來。她哪裡能忍得下去?更何況想起之前皇上所說的話,似有怪她一直只顧自保不知管理之意。更是讓她下定決心!她不算狠,照律該賞那華美人白綾三尺才對。如今只是讓她出家,還給她留了名聲,藥的事兩府知道,但未向各宮通報。若是她有心悔改,過幾年再接進來也不算過。但此時,別說德妃來,便是太后來,或者是皇上舍不得也來,她也絕是不讓!
朝上的事,緋心一個女人家,縱有常安常福不時給她訊息。她知道也就罷了,從不多言半句。德妃上來便有責怪之意,緋心哪裡聽不明白?是因為緋心讓德妃落了印,這事讓她也兜了一半!說實在的,當時德妃攬宮事就該有這個思想準備。緋心一年到頭地頂槓,知道要想攬權這點子事根本不算什麼。
“她不過十幾歲,風華正茂,扔到那倚月庵裡也太過淒涼。”德妃動之以情,“況且那華大人,兒子是個白痴,就這麼個女兒還送進宮來。如何忍得住傷痛?”
“妹妹此言差矣,華大人教女無方,此次該領罪而不是求情。”緋心說著,“我還顧著華家的面子,沒把事情做得太過。她的行為,不過內宮裡各知罷了。對外還是給她留了些臉面,此事已經定案,妹妹不必多說了。”
德妃讓她噎得一愣一愣的,正在想話頭。這邊已經來報,說皇上往這邊來了。雪清心裡一喜,忙著和緋心一道出來迎駕。
緋心是微怔,本能地想今天是初幾。一想不過是三月初一,暗自吁了一口氣。又一想,皇上這會子該在朝上,怎麼跑這裡來了?難道說真是因這事鬧得不行,連皇上都架不住跑回來了?
雲曦一邁進來,乍見林雪清也在,一時有些微詫。淡淡笑笑:“清兒也在,真是巧。”
“不過都是後宮瑣事,來找姐姐商議商議。”雪清倒極是自然,她一見雲曦就高興。加上現在,她打算也當一回大度能容的好人。以前貴妃名聲不錯,今天貴妃辦這事可恰是不能容人的,都說她林雪清眼高於頂。現在正好藉著皇上在,讓皇上看看,究竟是哪個更能容人的。
“是說華豔珍的事嗎?”雲曦淨了手,便往正座上坐了,他還穿著龍袍,明顯是從朝堂上回來的。
雪清一聽他如此開門見山,心裡微微一怔。他如今直呼華美人的名字,顯然這幾天有些氣不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緋心忙著打發人奉茶端點心加墊子,根本沒打算開口說什麼。完全一副伺候人的小媳婦相。直到雲曦揚了揚手:“都坐吧,既然說了便說完罷了。”
“華美人的事出得太急,臣妾得知的時候人都送走了。臣妾也覺得這事太急了些,所以今天找姐姐來商議,看有什麼可迴轉的。”雪清輕聲說著,不時地看著雲曦的表情。他半眯著眼,手裡撥著茶蓋,卻不忙著飲。
“貴妃為何此事不與德妃共議,便自己做了主呢?”雲曦微睨著另一側的緋心。
“回皇上,臣妾覺得沒什麼不妥。當日領諸妃往先恩殿,所有嬪妃皆是在場。既然已經要依訓而為,若有違者自當處罰。”緋心低著頭,站起身回著,“臣妾沒能管好後宮,臣妾也要一併領罪!”說著,她先跪了。
德妃一看她這架勢,不但不接皇上的下茬,還來了勁了。一時間也只得也站起身跟跪,心裡把緋心罵了個一萬八千句。
“二十六那天,朕下了朝。便聽宗堂令來報,說華豔珍宮裡藏了些不光彩的東西。還說她傳了東西給朕,結果曾廣海老眼昏花,以為是常報便開啟來錄。結果老學究羞得要撞牆,說拿了嬪妃之內物是死罪,真真把朕弄得沒臉!”雲曦哼了一聲,“你們兩個管著後宮的事,訓都下了,朕的手諭也出了。那華豔珍還這樣行事,弄得上上下下哪個不笑?橫是那個左含青這個不省事的,一個莽夫管這些做什麼?正經事也沒見他這般急的!”
這話一出,兩人面上都是一緩。雪清覺得皇上還是向著父親這邊,最後一句明顯是說給雪清聽的。父親一向都說這是皇上的家事,輪不著外臣管。看來這次是她多心了!
“領罪談不上,以後警醒些便是。都起吧!”雲曦說著飲了一口茶。雪清一聽,忙著起身,向著雲曦而去,順著他的話說:“是了,不過臣妾覺得,她是初犯,姐妹一場,還是心裡過意不去。”
“朕知道清兒不是不能容人的,外頭傳言不必理會。”雲曦笑笑,這話說得雪清心裡美滋滋的,雲曦頓了一下,轉臉看著緋心,“不過貴妃也太躁了,既然二人共掌,也該跟清兒說一聲才是。還當以前都是你自己做主嗎?”
“臣妾不敢。”緋心垂首,心裡已經完全放心了。這話裡的話,雪清可能聽不懂。但她明白,她當時急了些,是因為讓那藥給驚著了。是該拉著德妃一道,若有事也有人擔一半。不過現在也無所謂,瞧雪清今天這面色。怕是她擔了不止一半了!
因著雲曦過來,雪清又有點忍不住,想把他往萊音宮裡拉。但當著緋心,又因現在是非常時期。不好做得太過,但讓她板個緋心的樣子她也做不來。沒一會就快滾到雲曦懷裡去了,緋心樂得此事落定,不用煩惱,也不去管。令繡靈把弄的黑芝麻糊盛上來,奉給二人,雪清捧了一碗便湊在雲曦邊上,小貓一般地淺嘬慢舔。緋心眉眼不抬,自顧自地吃。
“貴妃又在弄什麼香?”雲曦突然站起身來,一步就邁到緋心身邊。緋心愣了一下,她在偏殿弄的,這裡不會能聞到吧?難不成是身上沾了味道?她一時愕然,不由得抬頭,正觸到他一雙夾了怒的眼。緋心霎時慌了,好端端的,真不知哪裡又惹到他了。忍不住也站起身:“回皇上話,在偏殿弄了點去年摘的梔子和紫蘇。”
她話還沒說完,忽見他的手伸過來,抵住她的唇蹭了蹭:“嘴唇都沾上了,怎的吃東西像個孩子?”這聲音何其溫柔,動作何其曖昧。但在緋心看來就是一幅恐怖之景,明明雙眼蘊了冰雪,偏是這樣的口氣舉止,詭異至極!
緋心一下毛了!這是什麼意思?當著雪清的面這樣?真打算讓德妃衝著她來嗎?她真恨自己避得不夠遠,剛才該找個碴出去才是。她腦子一激,忍不住想伸手去擋。結果他的手就勢一垂,就著她託碗的手在她的小碗裡舀起一勺,半彎著腰,隨手就放進自己嘴裡,低聲噥著:“這也熬得太稠了些。”
緋心當時真想把碗都扣他臉上,但她當然不敢。整個人都僵了,不用看已經知道雪清的表情。看來皇上今天還是找晦氣來了,華美人雖然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也算是得他心的,又膽大奔放。現在把人給治到廟裡去了,他心裡不忿又說不出來,就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讓德妃拿她的不是,以後再不敢自斷!剛才還覺得他說那話是為自己著想,現在已經覺得是在罵她了!
雲曦也想把碗扣她臉上,但他還是忍住了。什麼意思,來了就拉個臉躲出八丈外,跟他得了麻風一樣。本來是打算跟她說一聲,讓她不用擔心。這事她做出更好的效果了,藉著這件事,他正好看到了,左含青的確跟林孝矛盾不小。雖然左含青莽點,但是個能用的。林孝呢,也算是個精明的。彼此挾制,他也好辦事。但一見她這樣他就來氣,故意讓她不自在!
雪清一見這兩人眉目傳情,險沒把肺氣炸了去。覺得兜了一缸的醋在心裡晃來蕩去,呼吸都成了酸的。邊上幾個奴才有些不安,繡靈最是瞭解自家主子的,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要壞事了。貴妃又把皇上給招急了眼了,皇上現在是成心要興風作浪了。她也顧不得什麼,玩命地給陪皇上來的汪成海使眼色,汪成海一臉無奈,終是捺不住繡靈以眼殺人。最主要的是他不願意再惹得自家主子跳起腳來。
他輕咳了一聲,趨了身近前:“皇上,陳大人還在暢心園候著呢。”
雲曦直了腰一把揪了緋心的腕子:“上回朕把九環玉落在這裡,正巧一會要用。貴妃去給朕找來,別再跟上回一樣,好好的說摔了就摔了。”說著,不由分說連揪帶扯,直把她往殿後寢宮裡拽。
緋心一見他開始胡說八道起來,他堂堂一個天子,怎麼能張嘴就胡扯?什麼就落在這了?她可好幾個月沒侍過寢了,而且她什麼時候摔過他的東西了?借她一百個膽她也不敢!緋心是徹底亂了套了,他現在已經不是按不按牌理出牌的問題了,他根本就是耍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