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爾趕到和光齋時,天近傍晚,室內略顯昏暗。
影影綽綽之中,江懷殷坐在床前,微垂著頭,靜靜地盯著床上的女子,眉頭微蹙。
顏爾先是點燃了燭火,隨後才上前屈膝施禮,聲音溫和:“我是蘇莞,字顏爾,輕染讓我來照顧程未晞。”
江懷殷淡淡望過去,燭火映在眼裡,沒有任何溫度,似冰封千里的荒原。
兩人不是第一次見面,卻是第一次交流,可彼此都沒有什麼說話的意思,略微頷首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
江懷殷又把視線轉向床榻,眼神晦暗莫名。
顏爾也不多言,來到桌案前,倒出一碗水,將帶來的藥粉融進去,待藥粉完全溶解,又將手中的棉布泡進去,潤溼揉搓……
眼睛有意無意地掃過江懷殷的背影。
這是個滿身秘密的狐妖。
幾日前她曾用述生香查探過他的生平:一隻名不見經傳的狐狸,機緣巧合趕上了人間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漿,開了神志,獨自進入深山老林修煉,不問世事,不知年月,直至幾日前,在修煉中被人打暈,醒來時正跌落萬丈懸崖……
一切都有跡可循,偏偏最關鍵之處滿紙空白。
是誰打暈了他?為何要把他推下懸崖?他又為何能來到八荒?
以及,他為何對躺在床上的程未晞如此不同?
青吾長老曾說過,失憶的人,通常會對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人產生依賴,就如同剛出生的小動物會把第一眼看到的移動物品當媽媽一樣。
真是如此嗎?
顏爾將棉布浸好藥水,走到床前,繞開江懷殷,俯身一點一點溼潤程未晞的嘴唇。
映入眼簾的臉孔蒼白,唇瓣乾裂,一望便知極度虛弱,可偏偏眉宇間凝著一抹英氣,彷彿始終不肯認輸。
這就是帝君傳說中的緋聞夫人呢!
她陪伴姚茵亭的幾日,天天都會聽到這個人類新娘的事兒。
有時是姚卉的咒罵,有時是侍女傳來的八卦。
聽得多了,就連她也覺得帝君這棵萬年老鐵樹真的要開花了!
這疇華山有個幾千年沒啥大喜事兒了,若帝君真的有了夫人,還真是普天同慶。
只可惜是個凡人,要不了幾十年,又得辦喪事,也不知帝君怎麼想的,放著壽命漫長的神獸不選,偏偏選個人類。
棉布順著臉頰輕輕擦拭,慢慢向下,喉嚨間,兩道青紫的指印橫在白皙纖細的面板上,十分猙獰。
顏爾的動作輕柔,眼神卻是冷了下來,。
荀讖這些年時常找茬,她是知道的,可從未有過為難人類新娘的情況。
難道他不希望帝君成親?
江懷殷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她的喉嚨傷了,可有藥膏?”
顏爾望過去。
這狐妖面色擔憂,眼神看似溫和、毫無戒備,實則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緩聲道:“有!可我瞧她的傷勢,不止面板有淤青,內部器官也受了損傷,應同時外敷內服才好。青吾長老那裡藥很齊全,我這走不開,不如,你去?”
江懷殷背對燭火而坐。
若說先前,他並未察覺,現在也明白,陸輕染等人對他有著莫名的戒備。
顏爾是陸輕染派來監視他的人!怎會放他獨自留在這裡?
他站起來,隨著高度的變化,床榻上昏睡的程未晞便離他遠了一些。
跳動的燭火扯著他的身影蓋在她的身上,看似保護,實則微弱,十分無力。
他的心情便也像在不見光明的陰暗之處,沾染了潮溼,沉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