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開信後讀了起來。
可是越讀越是震驚,直到驚愕地再也看不下去,抬頭道:“大伯,浙東……浙東已經……”
徐嵩點了點頭,臉色鐵青道:“陸雲帶來的邊軍因為營中無糧且欠餉多日,在五日前譁變。這些邊軍搶劫了府縣,浙東局勢已然糜爛!”
“我師伯呢?”徐鶴趕緊問道。
“說出來真是諷刺,謝鯤滿京城求告,終於求來了十萬兩銀子,估計這時候才從通州坐船南下!誰知局勢便已經這樣了!”
“陸部堂……”徐鶴看著信尾陸雲親筆寫道,“營中譁變,是我陸雲帶兵無能,今雲唯以自裁謝天下……,乞友照拂家小,來日子孫耕讀傳家,勿要為官,雲再拜謝之。”
徐鶴還沒從震驚中走出來,抬頭卻見大伯父揹負雙手,遙看南方悠悠道:“世事艱難,朝世多艱,若人人都在這時計較個人得失,朝廷怎麼辦?浙東的百姓怎麼辦?東南沿海的倭亂怎麼辦?……天下……怎麼辦?”
這時,天空的雲彩被風兒吹走,秋後金色的陽光照在大伯的臉上,在一瞬間,徐鶴有些恍惚。
這還是之前沉痾久病的大伯嗎?
那層金光包裹著眼前這個瘦弱的老頭。
像是給他穿上了一層金甲,看起來那麼偉岸,那麼高大。
這時,他突然響起一篇文章來。
趙普獨相凡十年,剛毅果斷,以天下事為己任。嘗欲除某人為某官,帝不用;明日,復奏之,又不用;明日,更奏之。帝怒,裂其奏投諸地,普顏色自若,徐拾奏歸,補綴,復奏如初。帝悟,卒可其奏,後果以稱職聞。
這段說北宋丞相趙普舊事的文章,跟當今的形勢可以說幾乎沒什麼關係。
但徐鶴的腦海中就是反覆出現這段文字。
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自己看到了大伯父的決心,也可能是預感到大伯父若是入閣,在朝中的艱難。
“以天下事為己任!”徐鶴喃喃道。
徐嵩聞言,轉頭看向徐鶴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徐鶴眼中含淚,哽咽道:“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徐嵩聽到這四句詩,身心大震。
他也跟徐鶴似的,喃喃念道:“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這是侄兒用他的口吻寫的這首詩啊。
突然,徐嵩仰頭看天,刺眼的陽光照射,他的眼眶忽然流出兩行濁淚。
國家已經成了這樣。
就算是累死任上,毀謗拌身又何妨?
終不過一捧黃土,無字碑上,任由後人評說。
在這一刻,他早已下定決心。
若是朝廷不用,自然歸隱田園。
若是朝廷相招,雖九死而不悔!
“鶴兒,你的詩寫進了大伯的心裡!”徐嵩擦了擦老淚,強笑道:“走,咱們去書房,你親筆錄寫給我,我要留著,將來,也叫你鳳大哥一代代將其傳下去。”
徐鶴點了點頭,跟著大伯朝書房走去。
這一刻,一老一少的背影,在秋陽的照射下,被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