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臬臺怎麼不看一看?也罷,這些都只是小案,還是總督大案關天,十四位白蓮教賊人刺殺總督後,意圖順漕運而上,從武昌府北上京城,意圖行刺乘輿,但幸好案山公即使察覺,”
寇俊撫掌大笑,震得案頭鎮紙微微發顫:
“就在今早,案山公領兵與賊人火併,搜出十四具屍首,個個都有你寄送的密信,險些啊,就上犯紫宮,釀成大禍!”
大笑聲好似雷雨,狂風呼嘯間吹得臬司衙門搖搖欲墜,滿堂生寒。
砰!
韓修一個趔趄,摔坐在椅子上,大紅朱袍沾了雨,如有千鈞沉重。
那十四義士,竟盡數被誣為白蓮邪人……
混淆黑白,搬弄是非!
心底好似有禽獸怒吼,然而,韓修口不能言,一家一百二十四口人的重量壓住了雙唇。
沒人比他更知道這證據有多麼確鑿,而那些已畫好押的供狀,急於結案的動作,更是寇俊新案上推脫不了的鐵證。
“這……這……”良久後,韓修才沙啞出聲,卻不知該說什麼,眼睛顫顫地掃向兩人。
剛才寇俊說話時,蘇鴻濤並不言語,似是恥與之為伍,這時才嘆了口氣道:
“韓子慎,你我同榜進士,更同朝為官,我知你上憂社稷,下憂百姓,可我又何嘗不是?若我明日及時遣人調查,還你一個清白,此事便可以到此為止。”
蘇鴻濤言辭懇切,苦口婆心:
“白蓮教亂,在湖廣鬧得太久了,百姓流離失所,亟需太平,你我不能在掣肘下去。”
“那下官就向朝廷…”
那素來性情剛烈的韓修站起身,身形徹底佝僂,躬身作揖,
“乞骸骨。”
蘇鴻濤聞言,長嘆一聲,嗓音裡有幾分兔死狐悲之感。
寇俊慢慢把賬冊收回懷裡,朝前拱了拱手道:“時候不早了,本官該向子慎兄告辭了。”
待寇俊肥胖的身子挪出門外,蘇鴻濤也把茶一飲而盡,蓋好茶盞,起身欲離。
“案山公,待我乞骸骨,告老還鄉以後,還請你……”
沉默許久的韓修忽地開口。
蘇鴻濤回過頭。
只聽韓修顫抖又帶哽咽的嗓音:“……記住社稷,記住百姓啊!”
大局已定,他能乞骸骨,順勢急流勇退,猶可保全性命,可這兩地千萬百姓,還能告老還鄉麼?
蘇鴻濤朝前微一拱手,轉身離去。
戴上斗笠走到衙門外,就見寇俊撐傘立著,一直都在等他過來,這胖子又著斗笠又撐傘,讓雨絲半點沾不到身上。蘇鴻濤沒這麼多的準備,他的官帽長耳長過蓑衣,因為沾溼而下垂,還滴著雨水。
寇俊回過頭,待蘇鴻濤走來後低聲道:“既然乞了骸骨,讓他畏罪自殺吧。”
蘇鴻濤面沉如水,一時不答,似還有猶豫。
寇俊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撓起了官袍下的肚子。
半晌後,蘇鴻濤豁然抬眼,漠然道:“勾結白蓮教,還是死於亂兵為好。”
寇俊拍手而笑,二人相互作揖,轉身離去,不再多言。
三言兩語,人的罪名,人的生死,還有身後名,湖廣的太平,都定了下來。
雨,霖霖地下著,砸在屋簷上,發出像冰雹般嗶嗶啵啵的響聲。
這武昌府臬司衙門裡,好似逆了時節般,一場春雨一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