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樓是山同城裡的老戲樓,本是前朝所造,距今已是數百年曆史,從前唱秦腔,如今唱崑曲,出入這裡的戲班子不少,本地的、外來的也有,只是山同城沒落了,本地養不出戲班子,就只好到外面去請,前些年被新主子接手,主子姓黃,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人們只知是個大富,但幹什麼營生的,家財又有多少,卻是一概不知,誰管得了這麼多啊,能聽戲就成了。
這位黃掌櫃一接手,就把元豐樓給修繕翻新了一通,給戲樓加高了一層,更添了好幾處懸於大堂上的聽戲廂房,裡裡外外都添了些新東西,藻井雕龍,裝飾華麗,三重樓簷覆綠琉璃瓦,近乎翻天覆的變化,山同城人都快認不出來,跟個新戲樓似的,而元豐樓到底經歷了多少年頭,除了山上真人外,只有高處不便補漆的浮雕知道。
戲樓往往不止是戲樓,更是茶樓,也是酒樓,不唱戲的時候,些許的腥羶味就從戲樓裡飄蕩而出,山同城地勢高,天氣更易寒涼,這時節就最宜吃羊肉,一碗微澀的茶湯上桌,隨後便是一碟燉羊肉,若是有戲相佐,就是天仙的享受。
今日,恰好就有戲相佐。
打頭出的戲是《思凡》,算是開胃,接著便是《千忠戮》,這才是正菜。
這些,江心真人的請帖上都寫明瞭。
怕人不懂戲,請帖上不單寫了要唱什麼,還添上了關乎戲的許多介紹,譬如著《思凡》就是小尼姑動春心,不耐拜佛唸經的寂寞,私逃尼姑庵,《千忠戮》則是講明初靖難時,建文皇帝於一眾忠臣良將護送下自京中遠逃。
陳易和二女逛蕩過後,時間轉眼就到了下午,也是時候該去元豐樓了。
山同城地方大,街巷多,便是逛了半日,都不過逛了幾處集市,許多景緻都不能一見,若論收穫,陳易倒是沒什麼收穫,他從來就對遊山玩水不太感冒,但殷惟郢則相反,壓了陸英一頭後,她心情大好,收穫頗豐。
殷惟郢一連為陳易挑了許多物件,玉佩、香囊、手鍊、葫蘆等等都有,順帶還為陸英揀了幾根簪子,全因她心情舒暢,算是道友間的贈禮。
山同城內偶有風沙。
“來風沙了!”
就聽一聲大喊,便有路邊商販捲起白布往米麵上一蓋,賣羊肉湯的推車也急急遁走,街巷間的行人紛紛避讓開去。
飛雲在天,大風一起就卷著沙子撲過來,還滾著羊肉泡饃的油香味,豔陽高照,滾滾塵沙中,元豐樓的門面也若隱若現,女冠和陸英退到了一家茶館內,沙塵砸牆面上嗡嗡作響,如似長笛。
陳易走在最後,乍聽風沙襲來,正欲往右側退開,卻又猛然止住,沙塵中似有什麼逼近,側頭可見殷惟郢和陸英連聲喊來,不知他為何不動。
漫天塵土飛揚,街巷空蕩,除了陳易,就只剩下黃沙,陳易定定立著,直視前方,大團滾動的沙塵自右側一掠而過,背上的劍鞘似被輕敲一下。
咚。
陳易順聲回望。
黃沙間冒著一縷灰緞,高大卻枯瘦的身影似橫著走過,頭顱往上一抬,滿街生寒,陳易手已按刀,黃沙籠罩,明火頓滅,昏黃天色裡,好似有匹兇戾貪狼鑽入雙眼,陳易眯了眯眼睛,轉眼間貪狼又化作抱劍而立的散發漢子。
“誰?”
那人並未停步,身子朝前,頭顱直接擰出匪夷所思的弧度,如狼顧般回頭一望。
陳易刀已出鞘三分。
那人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背上的劍。
沒有話語。
陳易似懂非懂,仍在握刀,那人回過頭去,身影漸行漸遠,直至被黃沙掩埋,嘩嘩的沙子砸在陳易面上,再不見那貪狼似的身影,似一縷孤煙匯入大漠,並無分別,。
刀鋒緩緩歸鞘,陳易撲打了身上沙子,幾步躍入到茶館內。
“你怎麼在那站這麼久?”殷惟郢迎上去道。
陸英也投去疑惑關切的目光。
陳易搖了搖頭道:“沒事。”
他回憶了下那人的面目,心中暗暗自語,
孤煙劍?
自己從未見過孤煙劍,也沒人告訴自己誰是孤煙劍,可在那一瞬,黃沙撲面之時,陳易氣機陡生、警心大作,明明察覺靠近,仍近乎無知覺間劍鞘被輕敲一下,除了孤煙劍外,那不會是任何人。
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