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點。
村子不算大,但也不能說小,整個巖嶺村在半山腰順著山勢坡地散落著大幾十戶人家,有一條水泥路彎彎曲曲大致把所有人家串在一起。
石墨他們家還是舊式的木頭房子,是爺爺和父親親手做的,他們家祖輩都是木匠傳家,代代都是靠這門手藝吃飯,到了石墨這一代,恐怕是要斷了這個祖上的傳承。
老屋座落在村尾一個地勢平緩的土壩上。
門前種了一片青竹,一條彎曲的水泥路穿過竹林,屋前有個水泥院子,院外側邊有一顆很大的銀杏樹,站在樹下正對著就是遠處金雁山雄偉連綿的山脈,往下則是大片大片的杉木林一路延伸到下面的谷地,谷地中央有一條溪河緩緩流往外面的梅連鎮。
石墨把車開到院子裡,大燈將院子和老屋照的雪亮,由於長時間無人居住,院子裡已經落滿了銀杏的落葉,車輪碾過那些落葉的時候,就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等石墨將車子熄火關燈之後,整個世界一下子暗了下來,他坐在車裡適應這寂靜的黑暗,沉默中,感覺自己像是和周圍的世界融為了一體。
過了有一會,他才開啟車門跳下車,走去老屋廊下開電燈的時候,才發現沒電,應該是老媽走的時候把總閘關了。
他拿著手電筒轉身去了左邊的廂房,在廂房的一面牆上找到配電箱,然後把總開關閘上,外面的廊燈立刻就亮了起來。
回到正屋,開了門上的銅掛鎖,伸手往裡輕輕一推,只聽見“吱”的一聲,兩扇略沉的木門朝裡緩緩張開,廊外橙黃的燈光立刻灑進堂屋。
一股微微塵封的氣息就從堂屋裡撲面而來。
迎面就是堂屋的正壁,掛著八仙賀喜的年畫一幅,上有“五福堂”三個大字,正壁下方有一張高腳長几供桌,緊貼著的是一張略矮的八仙桌,堂屋兩邊牆上各掛有一副字畫,字畫下方又各擺有一套高背木椅。
石墨呆呆的站在堂屋門前,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樣站了又那麼一會兒。
然後他才進到裡間,在正壁後面,把幾個電燈開關都開啟,堂屋的燈一下子就亮起來,後面過道的燈也跟著亮起來,後廳的燈也亮起來,這些燈光穿透了黑夜也穿透了老屋的寂寞。
整個老屋一下子就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屋子裡還算乾淨,只有一層幾不可見的薄灰,山裡空氣清新,跟城市不一樣,三年沒人住的房子看起來依然乾淨整潔。
石墨草草將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下,又上閣樓翻開一個樟木箱子,從裡面將床上用品翻出來,這些東西全都用真空袋收納的很整齊,家裡的這些大箱子都是以前爺爺留下來的,既結實又耐用。
房間收拾好之後,他才去車裡一件件往屋裡搬行李。
末了,他才注意到後備箱角落裡,那個路上撿的隕石,看起來黝黑渾圓,像似個鉛球一樣。
這也算是此番歸途的意外收穫,說不定還能值不少錢。
可是對他來說,現在錢還有意義嗎?對他而言,人世間的很多事情,很多東西都已經無足輕重了。
兩個月前,當他拿到那張醫院的診斷報告時,他就已經心如死灰。
經過激烈的內心掙扎,他終於說服自己放棄治療。那時候他的婚姻已經出現了危機,他不想自己卑微的,絕望的,枯槁的活著,更不願意自己像一條可憐蟲一樣,希望別人的憐憫而活著。
何況,破家治病還完全看不到確定的希望,這樣真的值得嗎?
石墨不想治療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就是因為肺癌過世的,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石墨清楚的記得父親在最後有限的歲月中,拖著病殘的身軀日子過的很艱難,錢花光了還是小事,主要是人受折磨。
石墨不想自己臨走的時候,過的毫無尊嚴,他也知道自己這樣的病,治癒的希望很渺茫。他想讓自己有限的日子活得有尊嚴一些,真的到了那一天,也就是黃土一壟,平常的很,誰都逃不過,區別只是日子長一點短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