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檻義莊各間屋子裡,都有諸多壽材停放。
這些壽材多是義莊當年建成以後,由籌建義莊的官商、本地財主出錢捐贈給義莊,作為臨時收殮屍首之用。
經年累月,許多壽材表面,已經木漆斑駁,難聞的氣味從壽材內部飄出。
哪怕是一座義莊,日常時候也不可能收殮太多屍首,畢竟屍首終究會腐敗,義莊數十副棺材裡假若都收殮著屍首,不消幾日時間,必成瘟疫源頭,再兼饗唸作祟——好端端一座義莊,可能會成為一處凶地。
鐵檻義莊收殮屍首,少則三日,多則七日,無人認領之時,便會將屍首運出義莊,暫且安葬。
待到來日其家人前來,可以去啟回骸骨,運到家鄉安葬。
此時,鐵檻義莊的堂屋裡,同樣停放了幾座壽材。
堂屋兩側的牆壁前,七八具臉上罩著黑布袋的屍首貼牆立著,它們多穿著沒有補子的清朝官府,一陣陣香料氣味混合著已極淡的屍臭,從這數具屍首身上飄出,縈繞在中堂之內。
周昌隨矮漢步入堂屋,被矮漢引領著找了一處地方坐下。
那些先前聚集在院子裡觀看鬥獅的人們,而今也魚貫走入堂屋裡。
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互相低聲交談著。
不大的堂屋內,立時就顯得鬧哄哄的。
矮漢坐在了周昌對面,他拍了拍周昌放到地上的那口箱子,箱內裝著那頭諢名作‘惡張遼’的黑獅子。
“閣下回到家以後,只消每七日給這獅子喂一次正念,它便能顧住自身的性命了。
如我所說,把它安置在家宅之中,能護家宅安寧,帶著它出門遠行,能防鬼祟侵擾。
這一樁買賣,閣下既然接得住,那必然是不虧的。”矮漢不苟言笑地道。
他這副嚴肅古板的表情,很容易令人以為他是個誠實可靠的人,繼而也就相信他的種種言辭。
然而,假若這樁買賣真能叫買方大賺,為何院子裡其他人沒有出手競買?
其他人多是南來北往的馬幫人物、行腳商人,乃至是和矮漢一樣的趕屍人,他們作為行家裡手,難道看不出這樁買賣只要能承得下來,他們必定能大賺一筆?
但他們偏偏不出手,把機會‘讓’給了周昌這個初來乍到者。
這說不過去。
周昌對矮漢的話,卻是一分不信。
他神色溫和,看著那矮漢,道:“方才這頭‘惡張遼’在場上與那頭花獅子也能爭鬥數十個回合,它的勇猛自然是有目共睹。
我買回了它,卻不只是為了把它擺在家中,作個珍奇玩意觀賞——我還是希望它能像先前一樣,只要運使得當,它依舊能鼓振雄風,廝殺鬼神——不知如今的‘惡張遼’,又能否做到?”
這頭黑獅子並非活物,但卻是有‘命’在的。
不是活物,但卻是一條命——這在周昌從前所處的世道,是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
但在今下饗氣流雜的世道,萬類的念想聚集,足以讓不是活物的東西,擁有一條性命。
此雖稀奇,卻並非不可能。
黑獅子既然有命在,活了下來,矮漢及其所處的趕屍隊,最終又為何要將它賣出?
理由無非是它最大的價值已被榨乾,再繼續養著它,會叫趕屍隊‘賠錢’罷了。
譬如馬戲團裡年老的獅子,譬如鬥狗場裡連敗了數場的鬥狗,主人將它們轉賣出去,就是因為它們的最大價值,已被主人榨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