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素問是抱著醫書睡著的,她看的是季成醫案。
季成,是前朝比較有名的一個大夫。他痴迷醫術,卻更擅長用毒,聲稱以毒攻毒才是治療疾病的最佳途徑。在尋常醫者眼中,這個季成絕對是邪魔外道,是另類,但在顏素問看來,這個季成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季成醫案,也與別的醫案不同。旁人書寫醫案,多半是記錄病人的病症,所開藥方,使用劑量,以及使用後的效果。季成醫案,更像是在研究,研究病人服用藥物之後的種種表現。因季成所用藥物多半具有毒性,所以他的醫案也更像是在記錄患者中毒之後的反應,以及被他解毒之後的效果。
這樣有意思的醫案,顏素問自是看得津津有味,就連做夢,夢到的都是醫案中所記錄的那些事情。
只是,不等夢境結束,她就被幼白給喚醒了。
幼白告訴她,今日是三小姐被送到靜心庵的日子。
三小姐,指的是顏沐桐。
自那夜事情發生之後,顏素問就再也沒有見過顏沐桐,只聽爾容說她被禁在自個兒的院子裡。閨閣小姐,夜會私男這樣的事情原就可大可小,且這兩日也沒見什麼動靜,她私下裡還以為那不過是祖母在氣頭上隨便說說的話。沒想到,竟是真的。
此時,天還未大亮。
選在這個時候送顏沐桐出府,說明在顏家人心裡,那件事仍是忌諱,是不光彩的。按說這個時候,她是不該出現的,可幼白告訴她,這府中該去的,不該去的,能去的和不能去的眼下都已經到了前院,她若不去,秦婉茹心裡難免記恨。
因為是送人,顏素問並未做什麼打扮,只是簡單洗漱了一下。到了前院,才知道自己是有多隨便。好在,大家夥兒的關注點都在那個哭哭啼啼的顏沐桐身上,也沒人在意她是不是梳了髮髻,是不是帶了朱釵,又是不是穿了體面的,能見人的衣裳。
她故意站在角落裡,故意低著頭,故意減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她想著,等顏家送走了顏沐桐,她就回寧心齋睡個回籠覺,睡醒之後再繼續看季成醫案。醫案中那些用毒的方子她可以記幾個,興許日後用的著。
正想著,忽聽有人在耳畔問了句:“你就是素問妹妹吧?”
抬頭,看見一張與秦婉茹有著七八分相似的臉。
都說兒子仿母,她的這位堂兄,倒是真長得蠻像他的生母。
“事情我都聽說了。”他言語溫柔,眼神純粹:“桐兒自小就任性,做事只憑一時的好惡,從不考慮後果,有今日之禍,也全是她自找的。”
顏素問垂眸不語,她纖細的,長而密的羽睫遮蓋了眼睛,讓頭一次與她說話的顏家嫡長子顏煒林看不出情緒。
“你不必在意,桐兒的事情,怨不得你。”顏煒林輕輕安慰著:“你初到鄴城,又是剛回家裡的,遇到這樣的事情,難免害怕。日後,若有什麼需要,儘可以到墨韻堂找我,我亦是你的兄長,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顏煒林雖是顏白朮與秦婉茹所生的第一個孩子,但他卻是被顏老太太給養大的。顏老太太的原話,是不願意讓顏家的嫡長子染了秦婉茹身上的那些商賈之氣。
將孩子送給老太太養,秦婉茹也是願意的。剛入府的那幾年,她全部心思都在顏白朮身上,對於那個從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整日哭哭啼啼的孩子本就沒什麼感情,甚至聽見他的哭聲都有些厭煩。等她意識到自己有個兒子,且這個兒子在顏白朮以及顏家老太太心中的分量時,顏煒林已經到了記事的年紀,與這個自小就不怎麼管自己的生母自是感情疏離。也因為是被顏老太太養大的,所以顏煒林的脾氣秉性與他的兩個妹妹都不相同。
顏沐桐出事時,顏煒林正在宮中看診,待回到家中,已是兩日之後。他所知道的,一半是他的父親顏白朮告訴他的,另外一半則是從下人口中聽來的。
基於對母親和親生妹妹的瞭解,顏煒林先入為主,認定了顏素問是被欺負的,只是她運氣好,僥倖逃過了一劫。至於顏沐桐,則是用人不當,看人不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被祖母送去靜心庵也算是個恰當的處置。
自小沒有見過的妹妹,就算知道她受了委屈,也很難感同身受。只是,當他看見獨自站在角落,衣著簡單樸素,且一直低著頭的顏素問時,心頭一軟,雙腳不由自主便移了過來。
“多謝兄長!”顏素問輕輕說著。
抬頭,一雙純淨的眸子落入顏煒林的眼睛裡,竟讓他心間微動,臉頰驀地一燙,錯開了眸光。
“自家兄妹,應該的。”
顏素問淺笑,將頭又低了下去。
堂兄妹之間的客套話,她自是不會當真的。
那邊,顏沐桐已經到了門外。許是擔心她的哭鬧惹來旁人注意,丟了顏家的臉面,顏老太太竟讓兩個嬤嬤強行塞了她的口鼻,將其丟到了馬車裡。嗚嗚的哭聲,仍不斷從馬車內傳來,顏老太太的臉色,也顯得越發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