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白覺得公婆實在多慮了。這件事本就沒什麼必要告訴陳琰,這兩年丈夫忙於舉業,對孩子來說聊勝於無,指望他教育孩子,還不如指望一截兒木頭。
可她偏偏又怨不得丈夫。
還沒嫁進陳家時,就聽說未來的夫婿是個大才子,她一度擔心那是個頑固迂腐的書呆子,不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陳琰整個人亮堂堂的,言談笑語率性有趣。
後來兒子出生,陳琰更是十分疼愛,從學裡回來連飯也顧不得吃,洗手更衣便立刻去抱孩子,父子倆別提有多親暱了。
陳琰性情大變,是緣自兩年前那場命案。率性灑脫的青年才俊忽然見識到權勢的力量,轉變只在一夕之間。什麼公道自在人心,什麼法為天下公器,尋常百姓想要保護家人不受欺壓,科舉是唯一的途徑。
從那天起,陳琰將大部分時間精力撲在經史文章上,每到考試之前,更是忙得連人影也見不到,人也變得寡言少語起來。
世道不公,林月白可以理解丈夫,否則也不會全心全意的支援他,可如今平安漸漸長大,父子倆都開始生分了。
如果平安對父親不滿存心捉弄,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可他分明知道考牌對陳琰意味著什麼,小小年紀就已懂得打蛇打七寸的道理,連父親的前途都可以隨意毀掉,以後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
孩子若從此歪了心思壞了本性,她要後悔一輩子的。
林月白越想越怕,遂向婆母告辭出來,匆匆回到東院。
一邊大步往屋裡走,一邊命令:“關院門,誰也不許放進來。”
又命九環將自己平日習武練劍所用的襻膊取來,反手將寬袖隆起,在背後打了個活結兒。
陌露疾步跟進來問:“要是大爺回來呢?”
“擋在外頭。”她這會兒最聽不得這個。
……
平安是個很靈敏的孩子,一整天都覺得如坐針氈,果然,孃親將他拎進屋的動作顯得很不友善。
他一臉討巧:“娘,天這麼熱,別關門嘛。”
林月白冷著臉,從花瓶裡抽出一根雞毛撣子,在榻沿兒上坐下來:“你是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
平安還在權衡,林月白手中的雞毛撣子豎了起來,平安“哇”的一聲往外跑,撞歪了桌椅,撞到了花架,還沒摸到門閂就被孃親捉了回去。
林月白身上有底子,抓個孩子簡直易如反掌,咬牙道:“你祖母可都查明白了,要我回來跟你好好說呢。”
平安實在不明白,萬分不理解,一向聰明的祖母為什麼認為孃親會跟他“好好說”?
“我只是跟爹爹做遊戲。”他蒼白地狡辯道。
“做遊戲?全家人急得火上房,你愣是一個字也不說,很好玩兒是不是?”林月白道:“拿什麼玩不好,非動你爹的考牌,不知道你爹的考試有多要緊?”
“娘,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平安抱著孃親的胳膊,淚眼汪汪。
“還有下次,給我站好。”林月白沉著臉。
平安沒長骨頭似的往孃親身上貼:“娘,你打我自己也會心疼啊。”
林月白手裡的撣子又立了起來:“我疼我的你疼你的,有什麼相干?”
平安簡直要哭了……
被孃親拎在手裡,平安想跑都沒處跑,正要扯著嗓子喊“救命”,有人在屋外敲門。
“篤篤篤。”
這聲音在平安耳朵裡堪比天兵天將下凡。
“月白。”門外是陳琰:“把門開啟,有話好好說。”
林月白原本只是佯怒,此刻聽到丈夫的聲音,一陣無名怒火滕然而起,怒過之後她反而想明白了,最大的癥結不在兒子,在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