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來的比丘尼,年紀只有十四五歲,她謝過文鵬,攙扶著師太就欲前往客艙。
怎知,這師太矗在原地,不住地盯著文鵬打量,似在追憶過往:
五十年前,金陵帝宮午門前,數百名前朝帝君妃嬪、才人姬妾及公主等女眷,戰戰兢兢地跪在門外。
國破城亡,守軍不戰而逃,這群無助的女子,甚至不知道帝君早已逃亡,已被蜂擁而至的帝國將士擒拿。
太祖大悅,率眾文臣武將駕臨午門。他打量著前朝後宮佳麗,目光如炬,一派開國之君雄才偉略的威嚴霸氣,與前代亡國之君的昏庸無道,絕然不同。
作為前朝帝君最寵幸的貴姬,她如同其他女子一般,驚恐地等待著,這位高高在上君王的決斷。或被太祖納入宮中為妃嬪,或被賞賜給有戰功的大將,或被髮配到教坊司作官妓,或被送回苦寒的草原大漠。
“這是何人?給咱抬起頭來!咱還沒見過這樣標緻的美人,長得可真是白裡透紅,像個桃子,讓咱忍不住想吃上一口。”太祖一口徽州口音,惹得群臣大笑。
“陛下,這可是前朝皇帝最為寵幸的淑姬,人稱‘賽桃花’夫人,酡顏如醉,膚白似玉,出水若桃花含露,愈增嬌美。陛下何不納入宮中為妾?”一旁的文臣,伺機進言道。
“陛下,萬萬不可。紅顏禍水,前車之鑑。陛下初定江山,百業待興,如今並非貪圖安逸之機。此女萬不可留在宮中,否則,讓天下恥笑陛下貪戀美色,重蹈覆轍。以微臣看,當推出去斬首,省得禍害朝堂。”又一朝中大臣,勸解道。
文臣武將紛紛建言,有附和之聲,也有反對之音。
她哆嗦著身子,嚇得面色更為蒼白。
太祖大笑:“一個女子嗎,還不至於讓咱昏迷心智。再者,真整入宮裡,皇后還不天天給咱臉色看!不過眾愛卿言之有理啊,這美人……。”
太祖欲言又止,思索著如何處置這絕世的女子。
“父皇,以兒臣看來,美貌無罪。古往今來,惑人心智者,非美貌女子,實乃君主自身不正,昏庸無道,貪慕美色,才斷送大好河山。兒臣曾聽聞,前朝皇后雖亂政,卻勸諫太子多習儒學,遠離密宗邪術。怎知太子弗聽,甚至變本加厲,敗壞朝綱,搜刮民脂民膏,搞得民怨沸騰,國無寧日,是以亡國。兒臣以為,這些無辜的女子無過,當赦免其罪,發放川資,讓她們安養生息。”太祖身旁,一位儀表堂堂,氣宇軒昂的貴公子,坦然地回稟道。
“嗯,我兒言之有理,這讀過書就是不一樣。咱聽你的,這些女子嗎,都送到教坊司吧,咱眼不見為淨。”太祖言罷,不再多看,命人將她們帶走。
那貴公子還要進言勸諫,卻被太祖打斷。
貌美的女子,不住回望那貴公子,似在感激他仗義執言。
數日後,她被那位貴公子贖回。
又數月後,金陵渡口,那公子將她送上客船,囑咐道:“莫再掛牽,餘生安好!相逢恨晚,若有來生,我再與你相會。”
她曾躲在屏風後,聽到天子訓斥之言:“身為皇儲,咱絕不許這樣的兒媳過門。你還勸你爹不要貪戀美色,轉眼也給咱弄個金屋藏嬌。要麼她死,要麼給咱轟走。”
看到皇帝拂袖而去,她終是明白以前沒得選,如今她更沒得選。
自此後,她遁入空門,常伴青燈古佛,了卻餘生。
如今,眼前年輕公子的身影,不禁讓她想起舊人。
見師太愣在原地,比丘尼喚著她,將她從回憶中拉回。
師太擦著眼淚,跟著弟子返回船艙。
又過了七八日,大船到達淮安碼頭,稍作停留。
他登上岸,買些太史餅之類的美食,又端著一碗雞粥蒲菜,趕回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