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月綰塵對於把譚姝丟在青厄門前這件事,仔細想想還是有些後悔的,雖然當時譚姝不省人事,但事關她的身份問題,實在是應該慎之又慎的。若是狠下心來乾脆除掉譚姝,也免得自己現在左右為難。
懷舒因為這件事已經兩天沒有理她了,認為她不應該婦人之仁,譚姝本性就一肚子壞水,當初對付逸陽子時,竟然還為了拖累戰局刻意熄滅了歸思竹燈,若不是她反應快,及時發現了譚姝的小心思,當時的情況不可能那麼順利解決。
月綰塵卻全然沒有那些心思。她最害怕的事情,是她和君止衡的關係被人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別人發現。她從來不怕千夫所指,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再一次受到傷害。所以她千方百計地避開他,只是為了不再成為他的軟肋,只是為了當年的預言不會一語成讖。
也許他們的關係將一直維持著這種疏遠的距離,也許她會看著他安穩的結婚生子,和一個良善的女子共度一生,再不去考慮那些是是非非,再不涉足江湖,再不將非人的事情放在首位,成為一個普通人,過著普通的生活,直到終老。
她在腦中曾經將他們的未來預演了千遍萬遍,不論怎麼想,只要是和她在一起,未來的路就一定是荊棘遍佈。那種種被預想的結果都不外乎充滿了血淚的悲慘,也提醒著她,有些事再不能做。
月綰塵一個人在四平街旁的德安廣場徘徊,一遍又一遍,漫無目的。她想著如果就這麼走下去,是不是就會忘記她不想回憶起的過去。她看著噴泉邊上有小孩子在嬉戲,他們的笑容比這陽光更耀眼,照亮了一方的陰霾。
就在這個時候,她意識到有一個人站在她身後。她遲遲不敢回身,但身後的人似乎也不著急,就那麼靜默的站著,等待著。直到她明白躲著背後那人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於是認命的轉身。
沒錯,那個人就是第一重封印已解的——君止衡。
此時站在月綰塵眼前的君止衡同平時真是大不相同,雖然衣裳還是過去的衣裳,面容還是過去的面容,但是整個人的氣質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份獨一無二的不羈與灑脫,那份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自信,那雙含情望穿的眸子像極了——君隱。
月綰塵不禁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呆,難道說……他的封印已經解了?
君止衡,不,應該說是君隱,早就已經料到了月綰塵的反應,在看到他之後,她眼中的驚詫與意外完全掩飾不了。雖然時光匆匆已逝,但君止衡眼中的月綰塵還是那個樣子,如今第一重封印已解,他的靈力雖然還未恢復,但是記憶基本上已經恢復了七成。當時她拒絕自己的親近,會不會就是因為自己身上缺少君隱的感覺,也因為轉世的自己畢竟同君隱還是不同的,所以無論多想靠近都得不到回應。
現在,她再沒有拒絕自己的道理。現在,她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闕兮,我回來了。”
絲毫不給月綰塵反應的時間,君止衡一把攬過她,像是要把她嵌在自己的懷裡一樣,那樣緊的擁抱,不給她一點點能夠逃跑的機會。
溫度是他的溫度,氣息是他的氣息,千年孤寂化作的冰涼和苦澀,在這一刻,好像全部都消融了。眼前的人從來都不是別人,是那個一心想要為她去掉枷鎖的阿隱,是那個為了自己叛出流光捨棄身份的阿隱,是那個即使輪迴千遍也要留下靈魂烙印的阿隱,是那個——只屬於闕兮的阿隱。
月綰塵一直隱忍的苦痛好像都被這個擁抱化解,那懸在心頭許久的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洶湧而至。很快的,君止衡胸口的衣衫漸漸溼了,她的眼淚太過滾燙,甚至快要燙傷君止衡的心。歲月那麼長,擁抱卻來的那麼晚,恍若時間都停止了,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空氣的流動在他們兩個的周圍第一次出現了粘滯。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結束了這個擁抱。月綰塵雙手捧起君止衡的臉,仔細端詳著,好像在尋找著遺失時光的痕跡。君止衡握住了那隻手,在手心留下了重重的一個吻,像是在向月綰塵證明,剛剛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虛幻。
“闕兮,真的是我,你的阿隱——回來了。”
月綰塵破涕而笑,好像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從心底笑了。當年自己只不過是一隻不被凡人所容於世的妖,是阿隱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給了自己一個字。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闕兮,闕兮,她只是君隱的闕兮。這個世上,也只有阿隱一人會叫自己的字。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了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阿隱,不再是那個沉浸在十年夢魘當中的君止衡。
……
除了月綰塵,君止衡並沒有將自己第一重封印已解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其實也並不是刻意隱瞞,只是如今是多事之秋,還是謹慎些好。現在想來,當時逸陽子對著闕兮說的那一番話,定是他知道了什麼,如果僅僅是他一個人知道還好,若是其中有些秘事也被他人知道了去,就一定會惹出麻煩,比如說,闕兮的真實身份。
不僅如此,想當年,君氏先祖費盡心力將他的記憶與靈力封印起來,可能也是怕有人發現他自出生以來的與眾不同,為了保他一世平安而設定的阻礙。只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先祖畢竟是人不是神,再牢固的牆壁也會出現裂痕。
事情也是趕巧了,正好在他封印鬆動的時候,遇到了鬼晰這個麻煩。不過說句實話,還是要感謝鬼晰的,若不是她那莫名的一擊,他這第一重不知道還要多少時日才能碎裂,一生為惡的鬼晰總算是幹了件並不正大光明的好事。
那天君止衡與月綰塵兩人同行,就在回不來書店的路上,月綰塵幾乎不發一語,相聚過後歡愉仍留在心底,但是已經發生的問題還是存在並沒有消失。雖然月綰塵一心想給君止衡展現一個無憂的闕兮,但還是架不住君止衡心細如髮。他沒有問她那掩飾不住的不安從何而來,因為他知道,他問了月綰塵也不會告訴他。
一如多年以前,無論他使出渾身解數,都不能從月綰塵口中套出她不想說的事,時間長了,他就習慣了。所以他不問,他只會等,等到他的闕兮想告訴他的那一天。
那條路本就不長,可能走了不到四十分鐘,就走回了書店。屋頂上踱步的依舊是把月綰塵看得很緊的懷舒。見到兩人並肩而立,懷舒又一次瞪大了雙眼,怒氣讓他的毛瞬間炸了起來。
“君止衡主事,您這無事不登三寶殿啊!青厄無人了嗎?怎麼什麼事情都要找我們家綰綰?”
聽到懷舒刻意的挑釁,君止衡抬起頭朝著懷舒笑了笑,他這一笑不同於以往的溫和,淡然間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凌厲,讓懷舒把已經到嘴邊的八百句損人的話都吞了回去。
懷舒跟著月綰塵已經很多年了,不能說所有的事情,但是最起碼有關於她九成的事情他都清楚。也就是說,不僅僅是事還有人,他都一清二楚,包括綰綰心中最深處的痛,和最不願提起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