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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雨露新貴遭貶斥 失計謀大?謫皇陵 (第2/2頁)

徐應元點頭道:“魏忠賢是先朝顧命元臣,若是棄之不用,似有違先帝遺意,也冷了他一片為國的心腸。奴婢以為不如將他乏俸贖過,仍留在宮裡驅使,以示萬歲爺恩深似海,也好顧全他的臉面。”

崇禎沉臉肅聲道:“你拿了多少銀子,連夜來替他說話講情?”

“奴婢不曾拿他什麼銀子,只是為萬歲爺著想。”

崇禎冷笑道:“你如何一心替朕著想?”

“奴婢讀書不多,但知道窮寇莫追,萬歲爺博聞多識,想必領會得更為透徹。”徐應元眼珠不住滾動,在崇禎身上掃來掃去。

“你是說朕不可逼他作困售之鬥,狗急跳牆?朕豈會不明白,還要你這奴才提醒?福藩的趙進教是怎麼回事?”崇禎喝問道。

徐應元心頭一震,忙道:“奴婢早年在宮裡與他相識,賭錢喝酒,自他隨福王老千歲離京去了洛陽,奴婢就再未見過了。”

崇禎哼道:“再未見過?那瀟碧軒的宴飲可還美味?那薛潤娘可還依然貌似當年?你還想瞞朕嗎?”

徐應元臉色變得煞白,驚恐道:“萬歲爺怎麼知道的?奴婢該死,只道是多年不見的故友,不好駁了情面,便去會見了。”

“那魏忠賢、趙進教狼子野心,陰謀迎立福王回京,也是故友情面?你這奴才為何知情不舉,還要曲意遮掩?”

“奴婢確實不知內情,只是吃了一場花酒,並未參與其事。”徐應元雙膝一軟,跪在崇禎腳下。

“席市街北的宅子是什麼人居住?昨日魏忠賢的轎中又是何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這見利忘義的奴才,心裡還有朕嗎?”崇禎一腳將他踹倒在御案下,厲聲叱罵道:“你此刻定是想著朕是怎麼知道的?哼!朕若是沒有耳目,又哪裡會想到隨朕出生入死的奴才早變了心呢!朕升你的官,準你收些銀子發財,你還蛇心不足,想裡外通吃的好事,哪裡會那般便宜?那朱由崧朕已命他回了藩地,永不得入京。那趙進教朕早已命人暗裡審問,他已招了。魏忠賢的轎伕之中,朕早已安排了眼線,他的行蹤朕隨時可知,你還想瞞朕?”

徐應元見事情敗露,哭道:“萬歲爺,奴婢一時糊塗,利慾薰心,不慎著了魏忠賢的道兒,求萬歲爺看奴婢往日的勞苦,饒奴婢這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還說什麼往日的苦勞!你可記得隨朕入宮的那夜遭魏忠賢毒打,可還記得在文華殿提心吊膽、忍飢挨餓?朕若忘了,你與王承恩如何要忘?不過數十日,你便好了傷疤忘了疼,為幾兩銀子便失了自家的身份,任其驅遣。朕平生最恨沒有氣節的賤骨頭,你既是忘了魏忠賢的拷打,捨命不捨財,朕便教你長個記性,教你人財兩空。來人,將徐應元拖到門外,重打一百!明日發配南京孝陵充任淨軍。”

徐應元聽了,如同雪水澆頭,心頭萬分悽慘。那孝陵在南京東面紫金山南麓獨龍阜玩珠峰下,茅山西側,乃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和皇后馬氏的合葬陵墓,地處荒郊野外,哪裡比得上皇宮繁華富麗的萬一,每日灑掃除穢,自己如何消受?他痛哭流涕:“奴婢想留在宮裡,終生伺候萬歲爺,再不敢有二心了。”

崇禎語調依然冷峭:“朕也曾告誡與你,不可輕視了差事,自跌身份;也不可自恃尊貴,盛氣凌人。先前朕有心將東廠交與你,提拔你提督東廠,不想你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朕豈能容你?這全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朕心狠手辣。”

“那好,既是萬歲爺不教奴婢活,奴婢也顧不得什麼君臣大義了,今日不是魚死就是網破。”說著,徐應元跳起身形,揮掌向御案後撲來。崇禎大叫:“護駕!”

王承恩在門邊大喝道:“你這逆賊竟敢背主犯上?”將手中的拂塵奮力丟擲,向他打來,徐應元獰笑道:“誰不教咱活,咱便不教他活!”雙掌一錯,那拂塵頓時斷作數節,白色的馬尾紛紛散落。只是這略略一緩,崇禎已躲到御案下面,徐應元探身出手,五指如鉤,向案後抓去,堪堪抓到,書櫥後閃出數條人影,一齊擋在御案前面,呼喝道:“徐應元,還不住手!”

徐應元抬眼一看,數十條鳥銃齊齊地指著他的眉心,槍口像殿外無邊的黑夜看不到盡頭,右手不由停在半空,再難落下。為首一個精瘦的漢子烏紗緋袍,持一尺長短的手銃,上前將崇禎扶出,“皇上受驚了,微臣護駕遲緩,死罪!”崇禎鐵青著臉,心口兀自亂跳,仍舊在御案後坐了,對那緋袍漢子命道:“張素養,給朕著實打這狗奴才!”

緋袍漢子便是右副都御史、提督京營戎政張素養,他答應一聲,回身一掌拍到徐應元的臉上,罵道:“你這豬狗不如的賤胚,皇上恩典你,你卻不思報效。若不是皇上妙算,密詔神機營守衛左右,豈不遭了你的毒手!”隨即又冷笑道:“你的掌法不是精妙異常,天下獨步嗎?看是你的手快,還是咱的槍快,綁了!”

崇禎看著徐應元被五花大綁了,兀自回頭哀憐怨恨地望了一眼,恨道:“朕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王承恩,將朕硃批的錢嘉徵疏本明日一早送六科抄錄,謄寫成邸報,公諸天下。”

王承恩道:“萬歲爺,徐應元這賊子,罪當凌遲,責去守陵卻是便宜了他。”

崇禎嘆道:“朕雖曾告誡過他,只是當時魏忠賢權傾朝野,怕打草驚蛇,以致語焉不詳,他難以體會朕的本心,朕也有失察之責。還是留他一條活路,改去湖北顯陵吧!”

“萬歲爺寬大為懷,慈悲上追佛祖。”王承恩由衷地讚頌道。殿外傳來棍棒擊打皮肉的悶響,受刑人被堵的嘴裡依然發出嗚啞之聲。

更鼓敲了兩下。

次日,魏忠賢等不到徐應元的訊息,只好將託病告退的摺子上了,崇禎瀏覽一遍,便批朱道:準魏忠賢回私邸調養,東廠印交王體乾掌管,升高時明為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忠賢所有印信,一併收回。又將魏忠賢的侄子寧國公魏良卿降為錦衣衛指揮使,東安侯魏良棟降為錦衣衛指揮同知,安平伯魏鵬翼降為錦衣衛指揮僉事。錢嘉徵的疏本與魏氏遭貶的訊息一經傳開,各科道的摺子雪片般地飛入京城,崇禎便接連下旨,將崔呈秀削職為民,免了工部尚書吳淳夫、太僕寺卿白太始、尚寶司卿魏撫民、東廠太監張體乾、御馬監掌印太監塗文輔。幾日來,人事更迭,翻雲覆雨,魏忠賢蟄居私邸,坐臥不寧,眼看周圍黨羽紛紛去職,只剩下田爾耕、許顯純、楊寰幾人,平日裡難通什麼訊息,更不用說過府問候了。過慣了前呼後擁的日子,猛然冷清下來,又出不得府門,到酒樓歌肆尋樂耍子,身邊的幾個人面孔都熟得膩了,自是寂寞難耐,便擲幾日骰子,鬥幾日蟋蟀,打發光景。就是如此,崇禎卻也容不得他了,先將田爾耕落了職,隨即下旨將魏忠賢安置鳳陽孝陵司香,魏忠賢在大堂上跪聽著聖旨,“朕覽諸臣屢列逆惡魏忠賢罪狀,俱以洞悉。竊思先帝因服侍之勞,稍稍假以恩寵,而魏忠賢不報國酬遇,專逞私植黨,盜弄國權,擅作威福,難以列舉,略數其概……朕思忠賢等不止窺攘名器,紊亂刑章,將我祖宗蓄積貯庫傳國奇珍異寶金銀等朋比侵盜幾空,本當寸磔,念梓宮在殯,姑置鳳陽。二犯家產,籍沒入官。其冒濫宗戚,俱煙瘴永戍。”魏忠賢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倒在地,好在聖旨宣讀完畢,順勢叩頭謝恩,伏地不起。送走了宣旨的太監,魏忠賢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發呆。

已進十月,天氣轉涼,日頭落得也快了。殷紅的餘輝透過花窗,將瀟碧軒映照得更加富麗堂皇,魏忠賢周身鑲罩在金色的光影裡,似是生祠中的泥胎雕像,他慢慢起身走到西面的花窗向外?望,柳樹隕黃,朔風漸起,一片片灰黑的雲幕從西北方漂浮而來,落日將它鑲了一層耀眼的金邊,西山的落日不知何時能再回來眺觀,魏忠賢心裡湧出從未有過的傷感,“眼見他起朱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他想起那句戲文,長長地嘆了口氣,盛極必衰呀!窗外,一場綿綿的秋雨就要來了。

秋雨瀟瀟,來勢竟是如此之急,雨打殘荷,叮叮作響。一個雨布油靴的人來到了瀟碧軒,伏地大哭:“兒子萬請爹爹留下。”

魏忠賢正在椅子上出神,聽得哭叫,低頭看時,才發覺吏部尚書周應秋跪倒在腳邊,苦笑道:“咱家何嘗想離開,只是聖意不可違。”

“爹爹再去求求皇上,像當年求先帝那樣,興許皇上會收回聖命。”

魏忠賢搖頭道:“你還這般痴想?咱家怕是沒有了先前的聖眷了,求也無益。”

周應秋跪爬兩步,抱住他的腿,泗涕長流,哀哀哭訴:“爹爹若奉旨離京,教兒子如何過活?”

魏忠賢伸手將他拉起道:“你也不必太傷情,咱家雖說勢力比不得從前了,手下得力的多被罷黜歸家,但一朝風雲際會,仍可捲土重來,只是自家先不可灰了心,失了志。”

周應秋頹然道:“沒了爹爹蔭庇,兒子這職位不知還能坐得幾時?自保都難了,還能謀什麼大事?”

“保住一個是一個,慢慢再想法子。”魏忠賢安撫道:“你能在此時來看望爹爹,也是一番情義,只是千萬要小心東廠的坐記,如今各處都換了別人。”周應秋聽得一陣心驚,望望門外,見廊簷下赫然站著一個人,嚇得開口欲叫,卻看清了那人的面目,原是掌家王朝用。王朝用早已到了,只是怕打斷他倆的話語,便等在廊簷下,淋得渾身片片溼漬,進來稟報道:“老祖爺,東西都收拾好了。能帶的就裝了車,不能帶的就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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