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來。”信王忙抬手命二人起來。徐應元對王承恩道:“咱們也不必拘禮了,以免被人窺破了行跡。”
王承恩流淚道:“王爺不以奴婢卑賤,平日禮遇甚隆,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萬一。趁奴婢還有這口氣兒,先叩拜萬歲爺了。”說罷,二人行了大禮,命侍衛進來,將御案上的寶劍扔還給他,指著一身太監服飾的信王道:“本王想連夜到乾清宮祭奠皇兄,又怕擾亂內宮,便命他代替本王,悄悄拜祭奠,你派幾個人手帶他去。”
那侍衛道:“我等職責是護衛王爺,既然王爺留在文華殿,小人不敢輕易分減人手。”回頭向信王賠笑道:“公公,並非是小的不想護送,實在不敢抽派這裡的人手。不過宮裡崗哨林立,極是平安的,公公只管放心前去,斷不會出事的。”
信王笑笑道:“不必護送,還是王爺尊貴些,可要小心護衛著。”望望徐應元、王承恩,邁步出了殿門。
周王妃在庭院裡遙望南天,月落星稀,碧空澄澈,夜風乍起,一縷簫音斷斷續續,吹奏著一曲曲柔柔的吳歌,仔細聽來,依稀是《鳳求凰》、《上天台》、《阮郎歸》幾支曲子。周王妃也覺酸楚,腳步不由緩慢下來。簫聲混著晚開的花香,隨著微風盪漾、飄散。江南、江南、江南,那夢裡的江南,青山上的翠竹,石橋下的綠水,如霧如煙的梅雨,如醪如漿的米酒,秦淮河的歌船畫舫,歌船畫舫裡的絲竹之音,吹簫鼓箏的玉人兒,似近似遠,若隱若現。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後花園裡,矗立著高聳的望吳臺。那是信王為周、田二妃遙望故園,以解思鄉之渴所建的。臺高十丈,四周圍有石欄,上面擺放石桌、石凳,是個賞月的好所在。田王妃並未坐在石凳上,而是斜倚危欄,輕輕吹奏,一腔柔情如怨如慕,都從簫中傾流而出。周妃拾階而上,輕聲喚道:“田妹!”
簫聲戛然停止,田妃轉頭迎上來,粉面上掛著幾顆瑩瑩的珠淚,月光映照,星星閃閃,“姐姐!”田妃縮著肩頭低低地抽泣。
周妃強作笑顏,勸慰道:“妹妹吹奏多時,想必也乏了,回去歇息吧!”
“王爺他可是有了訊息?”田妃抬起頭來,似有幾分欣喜。
“還沒有。姐姐深夜登臺,正要為王爺禱月祈福。”
田妃輕喟一聲,“王爺走時,妹妹立下誓願,在望吳臺上為王爺奏曲,不得平安訊息,決不停歇!”
“由姐姐祈福也是一樣。妹妹身子本來就弱,若王爺歸來,見妹妹焦慮得花容減色,教姐姐如何交待?”話到傷情,周妃眼圈不由紅了。
田妃淚水長流,哀泣說:“妹妹既不能為王前驅,就吹簫助姐姐禱月吧!”
周妃愛憐地說:“有妹妹奏曲,過往神靈必會保佑王爺平安的!”說罷,二人攜手來到香案前,一齊拜了幾拜。周妃焚香,合掌禱告,田妃含淚吹簫。香菸繚繞,冉冉升騰……微風遠遠地從天際吹來,高大的古樹搖擺著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似乎要淹沒了幽幽的簫音,田妃用力吹來,忽覺心頭一熱,吐出一口血來,軟軟地倒在了地上,手裡緊緊地握著玉簫。侍女們急忙將她扶起,在石凳上坐了,取出帕為她揩了血漬。田妃花容慘淡,見周妃關切地看著自己,神色焦急,無力地笑道:“妹妹無用,心竟似要嘔出了!”
周妃忍不住哭道:“妹妹這般糟蹋身子,王爺知道了,必是不能安心的。”
田妃閉上眼睛,輕聲吟道:
望吳臺,望吳臺,
望吳臺上望夫來。
三更夫不歸,
心焦儂發白;
四更夫不歸,
肝摧泣血出;
五更夫不歸,
願作臺下鬼。
眾人聽了,一片唏噓悲泣之聲。周王妃憑欄遠眺,夜色茫茫,望吳臺高,卻望不到遠處的紫禁城,更望不到紫禁城裡的信王。啪地一聲,她轉頭看時,田妃腰間掉出一物,摔在臺上竟未破碎,原是隻青花小瓷瓶,兀自在臺上滴溜溜轉個不停。高時明俯身小心拾起,變色道:“田娘娘竟備下了鶴頂紅!”
周妃情知鶴頂紅乃是天下至毒的藥物,駭然地問:“妹妹怎麼竟尋此短見?”
“若王爺回不來,妹妹便要隨他去了。”田妃身子一歪,斜斜地倚在欄杆上,手中的玉簫直墜往臺下去了。
“細想起來,挾天子以令天下,倒是極其穩妥。若不扶持個尸位的皇上,怕是難以成功。方今天下,忠於大明的臣民何止千萬?四處所謂效忠爹爹,不過是迫於形勢,情非得已。更有那些反覆小人,朝秦暮楚,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斷不能信賴!可用之人,不過京師東廠、錦衣衛數萬而已,且不乏憑藉聖上之威,一旦事急,無有可用之將,更少可用之兵,為之奈何?”許顯純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崔呈秀反駁道:“顯純所言大謬!掌權奪位最怕的是那些忠臣,又怕什麼小人來?小人越多行事越容易。”
“願聞其詳。”
“小人本性原屬首鼠兩端,見利忘義,最易為我所用。只要給他們些蠅頭小利,他們便會如附骨之蛆、聞腥之蠅,趕也趕不走的。喜歡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事情就好辦得多!”
“話雖如此,但如今的情勢自與先漢時不同,難以相提並論。”
“有何不同?”崔呈秀向前欠了一下身子。
“當時正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秦自二世既已失去人心,以致天下群雄並起,人人皆可取而代之。如今大明江山已歷二百餘年,萬民尊仰,莫不以朱姓為正宗,怕是不容他人有異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