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四圍環水的丹陽山,數座沖天聳峙穿雲而出的山峰前擁後簇排闥而來送入眼底。
花緬所處的妙音峰,是僅次於主峰青雲峰的第二大峰。峰內有一山泉,平日涓涓泉水流入石縫會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每當雨天,雨水與泉水混在一起流入山澗,潺潺的水聲便會變成轟轟的雷鳴,故由此而得名。
此刻太陽冉冉升起,正是雲蒸霞蔚,氣象萬千。然而在她眼中,除了那一人之外,一切有生,如歸寂滅。
彼時的凌虛殿花開正豔,她飄浮在燻暖的風中,看見霞光籠著微塵,歡快地跳躍在他身上,他站在花樹下朝她微微一笑,一瞬間周遭突然靜寂,天地無聲,只有那抹俊逸身影和他唇邊的輕淺笑意穿透無涯光陰印上了她的心間,帶起絲絲顫意。
花緬有些詫異,明明是生離死別,可他的神情怎麼好像自己只是暫時離開一樣?便聽得一道熟悉而又動聽如流泉般的嗓音柔悅地響起:“你回來了!”
輕輕柔柔的幾個字,彷彿只是丈夫在問候自己如常外出而歸的妻子。
花緬錯愕不已:“師父,你是不是糊塗了?念兒已經死了啊。”
他唇邊的笑意漸漸擴大,而在那笑容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他眸中閃動的淚光。良久,她聽到他略帶哽咽地道:“在師父心中,念兒一直活著。”
花緬因他這句話而心中甚感熨帖,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師父,你為何一大早就站在這裡?”
“因為——”他眸光柔和地道,“師父的白眉師兄回來了。”
“真的?”花緬歡喜地道,“他在哪裡?我要去看看他。”
“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花緬頓感莫名:“以後?念兒已經死了,如何還會有以後?”
凌月並不回答,自顧道:“白眉師兄說,你一定會回來找我,所以我每日一早便會站在這裡等你。好在,你並未讓我久等。”
花緬由衷地道:“若非天庭大戰,我怕是也回不來的。白眉師父竟連這個也能算到,還真是神機妙算。”
凌月不由來了興致:“你去了天庭?”
“是啊。”花緬手舞足蹈地道,“我一醒來就看到天帝帶領著天兵和鳳凰族大戰,我還附身到了一個剛剛陣亡的鳳凰族士兵身上勸他們停戰,可他們不但不聽,還殺死了我三次。”
凌月被她這話逗得哭笑不得,不無心疼地道:“被殺死了三次還不接受教訓,你不疼嗎?”
“疼啊,所以我最終還是放棄了,然後就回來看師父你了。”
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但看樣子她似乎遺失了緬兒那一世的記憶,於是試探地道:“之前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她不假思索地道:“記得啊,我記得自己在雷劫中死去,臨死前師父還……還吻了我呢。”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是細如蚊蚋。
凌月面上露出寵溺的笑容,他向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花緬聽話地飄到了他身邊。他取出魂瓶將她收入其中,然後御劍徑直朝寒潭飛去。
子離做了一場很長恨長的夢,夢境歷歷再現的是他在凡間二十一年所歷之事,而他看到最多亦最清晰的卻是和花緬相識相愛的種種。最後一個場景是他中箭掉落山崖,花緬抱著他們的孩子悲痛欲絕地朝他奔跑過來。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卻再也沒有了訴說的機會。那種無能為力的彌天憾恨讓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醒來時,他躺在冰冷的地上,頰上還掛著兩行清淚。想到被帝君打昏時嫣兒的魂魄已經散去,那種令人窒息的錐心之痛再次狠狠攫住了他。他不相信更無法接受嫣兒就此消失於世間,當即直奔金闕雲宮。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天帝天后皆不在宮內,此處除了斷壁殘垣殘花敗草便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只有幾個打掃戰場的小兵在收拾殘局。
他一時忘記自己的身份,上前詢問天帝天后的去處,卻遭到他們的圍攻。無奈之下,他只得返回千桐山去向帝君興師問罪。
凌月到達寒潭的時候,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懾住了。只見那棵千眼菩提滿樹蔥鬱的綠葉間開滿了色彩豔麗姿態優雅的菩提花,而花枝間更是結滿了累累菩提子。
仙力剛剛恢復時,他第一時間便來到了這裡。那時的千眼菩提已經打起了花苞,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便會開花結果,然後全株枯萎。
白眉師兄說,念兒很快就會想起他,然後回來找他。他對師兄的話雖然深信不疑,但眼見著千眼菩提即將開花,又難免心焦,忍不住唸叨:“千眼菩提都快開花了,你,還沒有想起我嗎?”
上天憐見,他說完這話的同時,便見一道光影閃過,抬眸的一剎那正對上她的魂魄。
那一刻的喜悅無法言表,他有太多的話想對她說,可說出口的卻只有舉重若輕的四個字:“你回來了!”
或許冥冥中自有定數,她的迴歸趕上了四十年一開且一生只開一次的菩提樹開花。四十年的守候,終於等到了開花結果!只希望自此以後,他們再不分離!
花緬是在凌月懷中醒來的,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吃驚於自己竟然有了肉身,而是驚喜於一睜開眼便闖入眼簾的那棵千眼菩提。
她歡喜地便欲站起身來,卻因這具身體太久沒有運動而跌回凌月懷中。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非魂魄,詫異地道:“師父竟連肉身都幫我準備好了?”
凌月微笑著將一面銅鏡豎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