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神棄之地徘徊的陰影,也無法從一無所有的生機裡孕育出怪物,至少對於剛剛脫離迴圈的這座城市來說,這裡沒有任何可以變異的生物殘留。
“夢城”被時間捆住太久,而所有生命的靈性或生命力,都已經往這場持續千年的夢境中心彙集,沒有留下任何餘地。
曾經存在的痕跡,只剩一角破敗的安靜。
沙啞而高亢的尖叫刺破這種死寂——然而這聲鳴叫裡如此強烈的歡欣雀躍,讓它顯得突兀又荒謬,然而它並未就此停止,反而一聲又一聲地歡笑起來。
這並不是對於這座城市有任何存心嘲弄,只是出於更單純的喜悅,替自己終於要擺脫一件苦差事高興。
烏鴉在巢穴頂上撲稜著翅膀,爪子底下銀色的光線也在逐漸變黯淡,失去了這座城市的支撐,它也無力再維繫下去。
阿蒙的身影落到塔樓頂端,踩在那層層環繞的巢穴邊緣,碎裂的銀色虛影從祂的腳邊逸散,很快就恢復普通乾枯藤枝的外形,寸寸斷裂、化為塵埃。
見阿蒙接近,烏鴉立刻閃到一旁,在阿蒙的腳邊焦急地蹦來蹦去發出怪叫,阿蒙卻看也沒有看它一眼。
巢穴中的光芒卻仍然引人注目,最中間的凹陷處並不是空的,堆積著許多零落的蛋殼——裡面散落著許多鳥類骨骼,從外形上看,就是普通的雲雀大小。但是跟周圍的蛋殼一樣,巢穴內的鳥骨頭經過惡意的破壞,大部分都不怎麼完整。
當然,還有一個僅存的例外。
烏鴉歡快地蹦到中間,用翅膀隨意掃開上面散落的雲雀頭骨,露出下面那顆光芒縈繞的倖存者。外殼上刻著許多轉輪般的紋理,淡金色的光點沿著紋路遊走,卻映照出鳥蛋裡面滿滿的銀色液體。
烏鴉抬起頭看向阿蒙,邀功似地蓬起羽毛:“怎麼說來著,這可是我的實驗成果——我的!但是在這裡甚至不能跟別人分享,真是太無聊了……”
阿蒙的眼裡終於露出一點滿意的愉快,直到解除迴圈的那一刻,祂才與這裡的分身聯絡上。現在真正親眼見到這次嘗試的結果,阿蒙不得不贊成這個分身的話,祂也想要把這個訊息跟亞當分享一下。
不過首先,還有別人更加需要眼下這顆蛋。
阿蒙俯下身,將那條痛苦掙扎的時之蟲放在蛋殼邊,這一幕將那隻嘰嘰喳喳的分身嚇了一跳,撲稜著翅膀盤旋起來,沙啞的“嘎嘎”聲又傳了很遠。
“嗯,不用管。”阿蒙卻頭也沒抬,忽略了烏鴉喊叫聲中的警告。
即使有人接近這裡也無所謂,阿蒙很清楚祂們的目的,只是要確保這裡“沒有意外”,不論是來自源質還是外神的無序破壞,都必須納入控制之內。
更何況,阿蒙早有猜測,本來就能預見到會來這裡的大概是誰。
烏鴉怪叫著落回阿蒙肩膀上,心有餘悸地盯著地上那條受害者,看著它身上的環節逐漸膨脹收縮,同樣作為時之蟲的後怕讓烏鴉困惑:
“我從沒見過這種怪事,這是什麼汙染嗎?”
“是啊,是能附著在時之蟲上的汙染,”阿蒙臉上露出一個別有用心的壞笑,“說不定下一個就會是你呢?”
烏鴉終於肯老實地閉上嘴,不過看它左顧右盼的樣子,似乎很想離開本體的身邊——至少離開地上那條受難的蟲子,免得成為另一個受害者。
阿蒙安靜地觀察著時之蟲與那顆蛋的動靜,對於丟失分身的事情祂其實不怎麼在意,這對“寄生者”來說是很平常的情況。
但是眼下那條時之蟲只是在努力掙扎求活,即使蛋殼內部的銀光在向著它的方向傾斜,也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變化,時之蟲在蛋殼外蠕動著爬行,卻找不到任何能與其產生互動的辦法。
是因為跟其它的蛋一樣,這也是一顆死蛋嗎?
阿蒙很快就想到其中的關鍵,所以祂取出了另一樣東西,如果艾絲特看到,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是一串造型華貴的項鍊,被阿蒙提葡萄一般隨意地從虛空拎出來,即使周圍沒有多少光芒,石榴色的寶石外依然浮現出耀眼的紅色柔光。
它原本不應該是這個顏色,但是它包含著另一種力量,來自“創生者”的祝福,甚至還混雜著部分源自屏障之外的汙染。
艾絲特會生氣吧?
阿蒙晃了晃手上的項鍊:“這樣肯定不如祂的辦法好,但是我就是不想找別人……就當做拿走那份唯一性的回禮吧。”
至於這份“回禮”的價值能否等量,這就不在阿蒙的考慮內了,祂始終都有自己的私心。
“夢城”的錨指向命運長河,指向阿蒙記憶裡認識的那隻雲雀。
隨著靈性被注入項鍊內,緋色的生命力從上面瀰漫開,溫暖而輕柔地籠罩了殘破的巢。強盛蓬勃的生命力被牽引出來,在破碎的蛋殼與斷裂的骨骼外悲鳴,催促著它們生出血肉與翅膀,如一位失去孩童的母親,嘗試賦予它們應有的新生——
但是這份生命力很快就不再盲目徘徊,而是找到了匯聚的核心,銀色的轉輪上附著緋紅,並迅速轉變成細小的血絲,開始在蛋殼內凝聚形體。
阿蒙的手微微一握,那些已經開始嘶啞尖叫的屍骨,就徹底沒了聲音,它們獲得的生命並非實質,想要竊走再簡單不過。
在那顆鳥蛋外攀爬的時之蟲不再動彈,它的環節亮起淡色光芒,與蛋殼內部躍動的陰影漸漸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