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陽還沒琢磨過味兒來，便聽得尹清悅繼續說道：“您今年三十八歲，出生於演藝世家……”
尹清悅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將沐陽之前的人生經歷，一一道來。
她的聲音宛若敲冰戛玉，不過是簡單陳述了一遍沐陽的簡歷，卻愣是讓眾人仿若聽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般。
別人是當故事聽了，可作為當事人的沐陽聽在耳中，卻是越聽越心驚。
‘我的家世背景，以及這段時間的遭遇，她能知悉，並不奇怪，這些事情，只要向元都那邊打聽打聽，就能知曉，可……’
沐陽細思極恐，‘可我與飛躍公司籤的合約，上面那些條件、待遇之類的，她又是如何能夠做到了如指掌的？！’
沐陽設想了各種可能性，一時之間，神情竟有些恍惚，連尹清悅什麼時候停下來的，他都未曾發覺。
“沐先生。”尹清悅注意到了沐陽的走神，叫了他一聲。
沐陽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下意識地答道：“是，請講。”
“您有沒有想過，為何您當年大學畢業沒多久，作為一個非科班出身的，毫無社會和工作經驗的新手，能進入飛躍這樣已經在元都頗有名氣的公司，順利成為經紀人？”
尹清悅的這個問題丟擲來，讓沐陽心神又是一亂，暗道：‘是啊，為什麼呢？’
早在三十年前，夏國便向國外學習，在元都及一些大城市的藝術學院內，開設建立了“藝術管理專業”，意在替夏國的文化產業，培養和輸送專業的管理、策劃、經銷等方面的人才。
別的諸如製片管理、藝術策劃等行業先且不論，只說如今夏國國內文化產業中的經紀人，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便是從這個專業畢業的，剩下那百分之五，則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已經在演藝、文化藝術圈內摸爬滾打了許久，有了很深的人脈及經驗的沉澱，才轉行做的經紀人。
而那些非科班出身的，想要去應聘經紀人，即便勉強被錄用，也必須得從助理開始做起。
總之，像沐陽這樣的情況，簡直是屈指可數——
沐陽當年雖然畢業於申城戲劇學院，但他就讀的專業是“京劇表演”，學校當時還曾有意邀請他畢業之後，留校任教。
準備畢業的那段時間，他不知怎麼地，對做藝人經紀人這個事情，突然著了魔般地喜歡和嚮往，正好又聽到背後有人議論，說他之所以可以留校任教，是因為得了祖蔭庇護，於是沐陽便以此為藉口，對家裡尋死覓活地喊著要改行……
其實沐陽在當初收到飛躍公司錄用通知的時候，除了喜出望外，也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
只不過他進入飛躍成為經紀人的道路，太過順暢，在原本持反對意見的祖父和父親面前，頗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暢快和驕傲感，這小小的困惑，也就很快被他以“可能公司看中了我的才華”，這樣蹩腳的藉口，而自我催眠了。
如今被尹清悅再次提起，他不由暗忖：‘在社會上混了那麼久，如果我現在還認為，當初公司錄用非科班、又毫無經驗的我，只是因為簡單的欣賞我的才華，那就真的是腦子進大海了……’
‘若說是看在爺爺和爸爸的面子上吧——爺爺是梨園界的，飛躍公司不需要賣他這樣的人情；
爸爸當時剛得了獎，但估計在飛躍也只能算小有薄面，他的那些個同學，當年也只是在影視圈嶄露頭角而已……
而且，當時我和家裡鬧翻了，他們又都是耿直古板的人，惱我還來不及呢，不可能會幫我。’
‘所以，單論在演藝界的人脈，當時的我，與同期去應聘的人相比，也不過是中等，如果放到整個公司裡，和其他人比起來，就更是一般……’
他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透此中關鍵。
乾脆便抬起頭來，直接問尹清悅要答案：“尹同學，既然問題是你提出來的，那麼，也便請你為我解惑吧？”
尹清悅的眼底，隱約浮現一抹複雜的神色——裡面糅雜了厭惡、悲憫等等情緒。
這複雜的神色，只是一閃而逝，快得讓人未及發現。
‘潛伏在身體裡的暗病，總要將它激發出來，才有痊癒的可能。’
她一邊想著，一邊毫不遲疑地，說出了答案：“因為，您的家人。”
沐陽驚疑地看著尹清悅，下意識地反駁道：“怎麼可能？我早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原因，可是按照當時的情況，我家人別說能讓飛躍賣他們面子了，哪怕是飛躍公司願意賣他們幾分薄面，也最多是讓我從助理做起，怎麼可能直接讓我當經紀人？”
“更何況，我爺爺和父親，都是不願意走後門，託關係的老古板……”
“葛先生，您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我尊敬的老藝術家，我不會拿他們來開玩笑。”尹清悅語氣鄭重。
接著，她淡淡一哂：“不過，我真不知該說是您太愚笨，還是該說他們將您的‘自尊心’保護得太好，以致於，他們傾家蕩產地為了幫助您實現所謂的理想，結果直至他們去世，您的理想還沒實現就算了，到現在都還被矇在鼓裡，做糊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