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語抬起眼,最先落入眼簾的是一雙微屈著蒼白如玉的手。
手執書卷的修長手指彎起,停留在劃開的書頁上,他眉眼輕抬,目光凝視過來。
榻上挺直的身影,側臉輪廓利落,披著件天青色薄氅,素白的裡衣系得嚴實,一絲不苟,晨霧朦朧,日光透過窗紗,斑斕光影落在他身上,宛若薄紗飄曳。
不過短短一夜,沈明語覺得他瘦了一圈。
夢中,她在金鑾殿時,對蕭成鈞的手印象頗深。
寬大,瘦削,骨節分明,手背青白,微屈的指節泛著薄紅,安靜垂在緋紅官袍之側。
便是那樣一雙漂亮的手,攪弄風雲,掌人生死。
蕭成鈞先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
沈明語忙捧著藥碗上前,輕快喚道:“三哥,趁著熱,該喝藥了。”
蕭成鈞撩起眼皮,漆眸黑沉沉的。
“讓竹煙來就好。”
他垂下了眼,嗓音微啞。
沈明語眸光清澈,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昨夜太晚了,怕打攪哥哥休息,今兒才能來親自和你說聲謝謝,若不是哥哥昨日救我,我怕是要進鬼門關了。”
蕭成鈞低著頭,目光始終停在書上,可若是仔細看看,便能發覺他未曾翻過頁。
沈明語自顧自地走到榻前,將藥碗遞過去,小聲道:“我也自小不愛喝藥,又苦又澀,每回都是母親勸著哄著才憋著氣喝……”
她端著藥碗的手緊了緊,捧到他唇邊,“你抬手可方便?要不,我餵你成麼?”
蕭成鈞終放下書冊,撐著身子,伸手接過了藥碗。
苦澀的藥味並不陌生,打從記事起他便每日都要哄著母親喝藥,每次方大夫過來時都安慰他,本該被人哄的小小人兒,卻要哄生病的娘。
蕭成鈞早已習慣,他努力做孝順的孩子,從不敢委屈。
他比府上大多數孩子聰慧,挑燈勤學苦練,盼著將來考取功名。
但他依然改變不了,所謂的天生命運。
藥汁酸澀,令人作嘔。
蕭成鈞面無表情,一口氣飲盡。
沈明語見他靠在床頭,喉結滾動吞嚥,雖不曾皺眉,可眼睫到底微微一顫,瞧著很是不好受。
等他碗離了口,沈明語忙從身後小瓷盤裡捻起一顆杏仁糖,不由分說遞進了他的嘴裡。
他的唇柔軟微幹,指腹倏然觸及,只覺得呼吸霎時滯了一瞬。
蕭成鈞亦是身子一僵,卻沒有抬眼,濃密長睫撲朔顫了兩下。
沈明語從他手中拿走藥碗,忙道:“哥哥,吃了藥趕緊塞顆糖,就不苦啦。”
蕭成鈞抬起頭,黢黑的眸子瞥見她一抹明亮柔軟的笑意。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如初露的月牙兒,眸光輕軟似水,卻分外明麗動人,映得整個屋內都亮起來。
那顆杏仁糖在嘴裡翻來覆去地滾著,滲出絲絲縷縷的甜味,從唇齒間彌散開來。
不知為何,自從心中那荒謬的猜測逐漸被印證,他竟不知要如何面對了。
他薄唇輕抿了下,問:“哪裡來的杏仁糖?”
沈明語挨在他跟前說:“昨日個我買了七八樣糖呢,怕哥哥覺得甜膩,只帶了這樣過來,若你喜歡,明兒我再帶過來……”
她想起那被踩踏成泥的雲片糕,心裡又有點兒難受,聲音低了下去,“昨日,怨我非要去買雲片糕,不然哥哥也不會受傷。”
蕭成鈞不想再聽她自責,緩聲道:“是我自己也想下車走走。”
沈明語終歸愧疚,小心翼翼去看他肩膀傷處,只是衣衫紐結系得嚴實,看不出什麼。
她懊惱著,“早知我就不該在鬧市逗留,撞上那樣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