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剛被放了冷刀子,心情不太愉快,好在放刀那人是個俊俏郎君,雖心下鬱悶,也還是有理由說服自己不與他計較。
我摸了摸手臂,傷口包得頗為結實仔細,行動間也不覺得疼痛,對那放刀的和尚又增了幾分好感。
翠青蛇的毒性複雜,解起來比較麻煩,為了方便,我便在藥師殿暫時住下。
因要避嫌,我挑了間離正殿稍遠的廂房住下,開窗便是我心心念念想看的那池荷花,此景甚合我意。
丫鬟翠裳熬了粥來,佛門清淨之地不能吃葷,粥也只是些加了蓮子紅棗的素粥,我喝了兩口便想歇下,翠裳那丫頭勸著勸著開始掉眼淚,我只得又喝了小半碗。
吃太多的壞處就是容易積食,聽四周清淨,便下了床朝外去。
傍晚時分,快要落山的太陽掛在遠處柏山的山腰,血色的餘暉襯得藥師殿外一池白蓮比平時更加潔白,斜陽裡盈盈生輝的蓮花把整個寶華寺都比了下去,可以說闔寺也不如這一池蓮有禪意。
和威嚴莊重的藥師殿比起來,這裡顯得清幽雅緻,不自覺在心裡冒出“天上人間”四字,楊公說的映日荷花別樣紅想來便是這般光景吧!
我找了個舒適位置坐下看蓮,聽見背後有稀疏輕微的腳步聲,停頓片刻又朝我走來。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今天才放過冷刀子的空明和尚,他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坐下。
“昭陽公主千金之軀,竟也對這素色之物感興趣?”
我微惱,好似人人都覺得我應該喜歡奼紫嫣紅,緣何?
景色太過美麗動人,我不忍破壞氣氛,又想起今晨他為我包紮傷口時認真小心的樣子,加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先生說過,投之桃李,報之瓊瑤,雖然我沒有美玉贈他,但也不能以德報怨!
於是柔聲道:“我喜歡白色!”
“白色?何解?”
“白乃萬物本源,天地從混沌起便是四野蒼白,無色無物無味,人在初生時便是白,無喜無憂,濃墨重彩不過也是在白色上著意渲染,白是我們的來處,生之本源!”
我說了一通自認為很有道理的話,空明和尚卻是呆呆的看著眼前的蓮池。
“咻咻!”
熟悉的聲音響起,一條比上次還大的翠青蛇從寺廟門口那棵高大的紫薇樹上竄了下來,直朝我面部而來。
速度奇快,只見一抹綠影在面前閃過,要躲已經來不及,眼看就要咬到我的臉,一雙強有力的手把我護在懷裡,空明的聲音在我耳邊斷續道:“公主……小僧……小僧得……得罪了……”
尖叫聲驚動了我的家丁護衛,那條翠青蛇被快速抓到山上打死,一時間眾人亂了分寸沒有辦法,眾人合計,只得去找主持想辦法。
佛門中人不殺生,寶華寺周圍有很多野生動物,翠青蛇是一種報復性很強的動物,二哥以他禍害動物多年的經驗非常肯定的告訴我們,上次空明抓住的很有可能是這條母蛇的郎君,雖然當時被空明放了,可是後來又被我的小廝抓住打死了。
“你殺了別人的相好,難道還能不讓人報仇?”
翠青蛇的毒只有兩人能解,現下一個雲遊不歸,一個昏迷,問題比較棘手,眾人皆束手無策,我努力回憶空明和尚給我解毒的手法,想冒險一試。
屏退眾人後我用刀割開他的僧衣,見結實的肌肉上有兩個尖深的牙洞,墨黑的血還在向外流。
我是公主,也是相府小姐,娘教導過我男女授受不親,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更何況又是為了救我而傷,我不能不管他。
情勢所迫,我顧不得男女之嫌,一口含住傷口向外猛吸毒血,空明微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道:“公主……不要,不……不……要!”
後來有一日我坐在崑崙山的神女宮外,看皚皚白雪融成涓涓細流自玉女峰上傾瀉而下,回憶今日之事,身邊的人促狹的笑問:“那日你莫不是瞧和尚生得俊美,故意佔人便宜吧?”
彼時我尚不知翠青蛇母蛇的毒並不致命,最後一口血吸完,我的眼前發暈,看見躺在床上的人變成了阿孃,而我變成了幼兒模樣,阿孃柔和溫暖的聲音道:“珠兒,來!娘抱抱!”
這聲音有某種魔力,我極度渴望那個懷抱。
一會躺著的人變成了帶大我的奶孃,她的笑容慈愛,拍著我的背輕輕唱道:“愛哭的人要睡覺,阿爹阿孃回來了,抱抱,抱抱,寶寶快睡覺。”
一會眼前的人又變成了一個威武的將軍,金色的鎧甲映出眼前的女子著大紅衣裳,他口角含血,張開雙臂對我道:“珠兒,過來!”
我再也忍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醒來已是半夜,碩大的月亮掛在窗欞外,屋裡人影幢幢,我試著挪了一下手臂。
一人揭開帷幕走了進來,濃眉,高挺的鼻樑,接近完美的下巴,薄唇緊緊的抿著,眉頭輕皺,高大的身量遮住了大半燭火。
是空明法師。
隨後其他人魚貫而入,空明直接用手搭在我手腕上把脈,緊急情況,紅繡也來不及去計較什麼千金之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