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變成這樣了,他還是這麼愛她呢。
進來之前和尚難道沒有告訴他,心中執念越強,受靈夢的控制就會越大嗎?
蘇瀲秋彎眸笑得更歡,在顧恆舟說話的瞬間,她眸底溢位一縷黑絲,筆直的鑽入悲喜面中,顧恆舟渾身一僵,蘇瀲秋推開脖子上的劍,神態自若的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脖子上的傷痕立刻消失不見。
她傾身湊到顧恆舟面前,蛇一般舔了下他的脖子,蠱惑道:“顧兄,我不要你變成這樣,你回來好不好?”
顧恆舟抓緊手裡的劍,試圖抵抗,神智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制,許多被他刻意塵封的記憶洶湧而來。
他想起活著的時候在太學院看著沈柏總是跟人打架,還瞞著夫子他們逃學,她的武修在太學院總是排在中下,連太學院的牆都翻不過去,有好多次都是他幫忙掩護才沒有被夫子發現。
他是太學院最循規蹈矩的人,誰也想不到他會在暗中幫沈柏打掩護讓她逃學,不過沈柏很聰明,過了幾次便回過味來,不過她也不敢真的來問,只是每次逃學出去看見什麼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就會多買一些偷偷放進他的課桌裡。
這種互動別人都不知道,只有他們兩個知道,讓他有種隱秘的佔有感,就像只有他知道她的秘密一樣。
他知道沈柏的秘密是在很意外的情況下,那個時候他已經提前學完太學院的學業,準備提前休學去靈州赴任,那天午後,他找夫子談完話回家,半路發現沈柏又從太學院偷溜出來,偷偷摸摸進了賭坊。
那個時候他和沈柏的關係一般,甚至有點討厭沈柏咋咋呼呼的模樣,他本來不想管的,但想到那種地方龍蛇混雜,沈柏這小身板兒說不定會出什麼事,鬼使神差的便跟了去。
沈柏跑得快,他又對那種地方不熟,找到沈柏的時候,沈柏已經因為出老千被人逮住了。
賭坊的人要宰了她的手以示懲戒,他遠遠看著,打算先嚇她一番,免得她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沈柏巧舌如簧,為了保住自己的手,爺爺都叫了,對方被說動,要她喝一罈酒賠罪。
沈柏立刻點頭答應,等她喝完一罈,那群人卻反悔了,沈柏那時喝得醉醺醺的,無力反抗,眼看要吃虧,他才動手把人解救出來。
他本來是想直接把她送回太傅府,讓沈太傅好好把她教訓一頓的,但沈柏趴在他背上哭得稀里嘩啦,他心一軟,還是把人揹回國公府,嫌棄她那一身酒味,直接丟給顧三顧四把她洗乾淨,她卻像待宰的豬一樣拼命掙扎,他被氣得不行,黑著臉把人丟進浴桶,強行脫了她的衣服,碰到一手綿軟後,如遭雷擊。
他怎麼都沒想到,在先皇后寢殿出生的太傅嫡子,竟然是個女子。
難怪她慢慢的就不長個兒了,比一般男子要矮許多,難怪她手上力道不足,學起武修總是靈活有餘,力量欠缺,難怪她不管什麼時候生病都要堅持回家,決不讓別的大夫為她診脈。
可她藏著這麼大個秘密,怎麼還能做到那樣沒心沒肺?
他驚得魂不附體,這人卻藉著酒勁兒趴在浴桶裡睡著了。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進宮向陛下揭發此事,查清背後的緣由,可這人睡得毫無防備,眼睛還哭得紅撲撲的可憐極了,他怎麼也沒邁出那一步。
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把人剝乾淨裹上被子丟到床上,再讓人把衣服洗了烤乾給她穿上,趁她酒還沒醒,把人送回太傅府,順道告了一狀。
第二天沈柏沒來太學院,因為逛賭坊被太傅狠狠教訓了一番,正在祠堂罰跪。
顧恆舟又去見夫子,撤回了自己之前的說法,他沒有提前進營,還是和之前一樣上下學,繼續完成自己的學業。
誰也不知道,他發現了一個怎樣驚人的秘密,更不知道他最後留在太學院那一年,不過是為了護一人周全。
他在感情方面太遲鈍了,從來沒人教過他分辨喜歡,更沒人教過他如何愛人,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是要奉獻在疆場上的,也以為那個叫沈柏的姑娘,會一直沒心沒肺的在瀚京等著他,只要他回京,她總是能叫上一桌好酒好菜,準備一籮筐的新鮮趣事說給他聽。
直到趙稠造反,他帶兵殺回,親眼看見那個姑娘被人一劍捅穿心臟,才猛然驚覺,她早就長成他心底最柔軟不可觸碰的逆鱗。
比起家國天下,他更想護她一世無憂。
顧恆舟踉蹌著後退兩步,蘇瀲秋繼續蠱惑:“顧大統領,你其實也很想知道她最後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吧?就算這一世她愛的人也是你,但兩者的記憶經歷都截然不同,明明是你為她付出得更多,你難道就甘心讓這一世的你坐享其成嗎?”
這是個悖論。
顧恆舟呼吸有點急,喘著氣說:“我們本就是一體的。”
“呵呵……”蘇瀲秋輕蔑的冷笑,“如果你們真的是一體的,同一個空間就不會同時存在你們兩個人了,就像沈柏,你要讓上一世的她活下來,那這一世的她便早就死了,從你戴上悲喜面的那一刻起,你就和人換了命,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你和他又怎麼會是一體的呢?”
顧恆舟說不出反駁的話,蘇瀲秋撫上他的臉,眸子猩紅的和他對視,一字一句的說:“這場夢馬上就要結束了,等知道結果以後再殺我也不遲,你難道連這點時間都不敢等嗎?”
這樣近的距離,顧恆舟看清她眸底翻湧的東西,那是無數掙扎絕望的魂靈,像極了當初高高壘在他面前的屍堆。
顧恆舟一怔,不由自主的答道:“好。”
蘇瀲秋退後,放聲大笑起來,笑得肆意狂放,等著自己期待許久的好戲開場。
沈柏一直待在自己院子裡沒再出去,她的肚子越來越大,自己翻不了身,腰背總是感覺酸脹還很痛,手腳也都浮腫得厲害,葉嬤嬤和綠尖每天都要費很大一番功夫才能把她扶起來,讓她在屋子裡走幾圈。
她睡得不好,眼看顧恆舟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心底也越來越不安。
鎮痛來得比大夫預料的要早兩天,那天沈柏精神不錯,吃過晚飯以後還到院子裡逛了一圈,天氣有點冷了,怕她著涼,綠尖去幫她拿披風,剛離開沈柏就感覺肚子開始絞痛,她向來是能忍疼的,卻也是極怕疼的人。
她慌了神,叫綠尖回來,綠尖沒應,葉嬤嬤也不在身邊,叫顧三顧四也沒反應,她一個人站在院子裡,像大海里遇到風暴的小舟,孤立無援。
腿間湧出熱流,地上很快積了一灘殷紅的血,她慌得不行,艱難的扶著肚子坐下,眼淚控制不住的往外湧,哭得停不下來。
她想顧兄了,特別希望現在他能陪在她身邊,但事實是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