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已逝,這個時候再感受到那些歡喜心動,沈柏只覺得悲傷。
春盈和她分開以後便回了自己家。
春盈是一個人住的,回家以後,她先收了衣服,再自己煮飯,燒水沐浴。
做完一切以後,春盈躺到床上,又拿出白日收到的香囊不停地看不停地摩挲。
快到子時的時候,春盈放下香囊,從廚房取了一隻通體純黑的碗走到院子裡,她朝著城門的方向跪下,將碗放在地上,而後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食指之間劃了一刀,把血滴在碗裡,低聲說:“信女春盈,請神明指示。“
春盈的神色平靜,眼睛一直盯著碗裡那滴血,沈柏感覺到她有點緊張,身子一直是緊繃著的,沈柏透過她的眼睛看著碗底那滴血,許久都沒看到什麼變化。
春盈暗暗鬆了口氣,正要起身,瞳孔卻一下子縮緊,碗底的血凝聚,而後緩緩騰空。
沈柏感覺到春盈骨子裡發出來的戰慄恐懼,她想要驚叫,驚叫聲卻卡在喉嚨怎麼都發不出來,那滴血在空中飄了一會兒,回到她的指尖,融入傷口,很快,傷口消失不見,指尖又恢復瑩潤白嫩。
春盈後背全是冷汗,她無措的跪坐在地上,像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氣,無意識的呢喃:“怎麼會是我?“
沈柏不知道春盈在說什麼,只知道她很害怕,剛剛發生的一切對沈柏來說都是匪夷所思的。但這個時候春盈家裡沒有別人,她如果想求救,還是可以去客棧找自己的。
沈柏當然知道春盈沒有來找自己,正是因為清楚後來發生的事,沈柏這個時候才更覺得心痛。
春盈在地上癱坐了很久,然後起身回了房間。
春盈又燒水洗了一遍澡,然後她換上了一身紅衣,那衣服和今晚乘著竹筏出現那個女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樣。
不止換了衣服,春盈還非常細緻的給自己畫了一個妝,描眉畫唇,每一步她都做得非常精緻,好像自己並不是被選中的祭品,而是馬上就要出嫁的新娘。
外面起風了,窗子一直被風拍得啪啪作響,風聲很大,如同萬鬼在悲泣哀鳴。
沈柏知道。沙塵暴要來了,而且天亮之後,城中會舉行祭祀。
畫好妝以後,春盈安安靜靜坐在梳妝鏡前,藉著昏黃的燭火,她一點點打量自己的眉眼。
她的眼眸還是很明亮,但裡面沒了光彩,只剩下沉沉的死氣。
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如同一朵馬上就要盛開的花,還沒綻放就要凋謝。
但她在瞬間的恐懼之後,就變得無悲無喜,不怨恨也不逃避。
沈柏不知道春盈為什麼能這樣坦然從容的面對死亡,如果這件事落在她身上,她肯定會拼盡全力反抗掙扎,追根究底求個真相。
憑什麼有人能裝神弄鬼決定別人的生死呢?
沈柏有些憤怒,但身體不受她的控制。一切已經發生了,她也無力扭轉。
春盈一直在銅鏡前坐到天亮,外面又響起鐘聲,然後有人開始吟唱。
那是昭陵軍中的安魂曲,在暮祀,他們把它稱為聖歌。
聽到這個聲音,春盈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她又折返回來,把沈柏給她那隻香囊握在手裡,然後大步走出去。
沙塵暴來勢洶洶,外面的風很大,挾裹著漫天黃沙,吹得人睜不開眼。
春盈從院子裡拿了個草帽戴上,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一群穿著白色斗篷戴著面具的人走過來。
他們是暮祀城中的祭司,也曾是保衛過昭陵的將士。昭陵愧對他們。
知道前因後果之後再看到他們,沈柏的心情很複雜,這群人可恨卻又很可憐。
他們的親人先在暮祀受辱被殺,所以他們才變成如今的模樣,可春盈沒錯,暮祀城中那些無辜的百姓也沒錯。
等祭司們從門前走過,春盈才提步跟在他們後面。
走到轉角的方向,春盈跪下,開始叩拜。
九步一叩首,每一次磕頭都要用力,磕到發出悶響才行。
祭司們走得很快,春盈被遠遠甩在後面,只能聽到他們吟唱的聖歌,像是神明的悲憫,卻又像是惡魔的嘲弄。
日頭被烏雲籠罩,風塵越來越大。沙塵暴在城外肆虐,風聲發出嗚咽,城中所有人都清醒著,但沒有一個人出來,都躲在自己屋裡安靜的等待這場祭祀結束。
可笑至極也可悲至極。
春盈的腦袋很快磕破,每隔一段距離,殷紅的血就會在地上留下一塊清晰的印跡。
沈柏感受不到春盈的痛楚,卻莫名覺得這座城像是一個被詛咒的暗黑之地,這裡的人被所謂的神明控制,他們對這種無緣無故剝奪人生命的祭祀習以為常,也對生命失去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