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摩崖山最後一座山頭，前方不遠就是赤聖城，盧奕漸漸放慢腳步。妖魔聚集之處特有的氣息極其濃烈，毫無遮掩。
他隱蔽了行蹤，悄悄地爬上一棵古樹，從樹梢間看去。
只見澐江從山腳下盤繞而過，串聯起赤聖城和一大片無遮無攔的田野，以及遠處薄霧之中的聖城。
金色田野上一大片不協調的灰色左一團右一團雜亂無章地散佈，一看便是妖魔軍團。
這些顯然只是孟耀麾下的一小部分妖魔，大部隊也許此刻正在剛剛攻佔的盤城之中肆虐。
前路被切斷，盧奕只能走了一段回頭路，然後從摩崖山另一側繞行到赤聖城的後方，從偏門進入。
奈何湖位於赤聖城的後方，從湖邊經過的時候，盧奕看到一大批魂魄正前赴後繼地進入湖水，比上一次看到的時候要多了好幾十倍。
這些都是在盤城之戰中傷亡的神魔妖魔的魂魄。
儘管有這麼多魂魄入水，奈何湖仍舊波瀾不驚，沒有絲毫變化。
阿奕覺得奇怪，悄悄問陶雲堇：“這麼多甲族妖魔圍住了這個幽冥在大陸的入口，難道幽神尊一點也不在意嗎？”
陶雲堇回想起幽的劍光刺透申世珩的雙掌，扎入他心口的一幕，心下冷了幾分，哼道：“她若是會救，萬餘年前檮杌清洗聖祖門徒的時候便會救，赤聖城也不會變成赤聖城。”
她從地上撿起一塊薄薄的石片，伸指一彈，石片在水面飛掠，一連點過百餘處，盪開一長串漣漪，最後蹦上對岸。
寧靜的湖面好像被人用刀從中劈開，湖水動盪不安。
阿奕和陶雲堇靜靜站在岸邊等候，良久仍不見有人從湖中出來。
陶雲堇冷哼一聲，毫不避諱地大聲道：“就算丟了這個湖，她還有幽火海。”
湖面漣漪漸漸消散，恢復平靜，仍舊沒有人理會她的話。
阿奕提一口氣，縱聲大笑道：“幽神尊，在下見過聖祖肉身了。萬餘年來，多虧您的保護，聖祖肉身依舊栩栩如生。也多謝您送給在下機緣得見聖祖肉身。”
一聲琴音忽然破水傳來，琴音中夾著幽神尊的話語：“機緣不是我送的，是你自己得來的。他願意見你，所以就見了你。他不願意見我，我至今未能得償所願。”
陶雲堇冷笑一聲：“他只是一具沒有元神魂魄的肉身，哪裡談得上‘願不願意’見你，恐怕是你害怕見他吧！”
琴音忽然低沉，幽神尊的話語略微澀滯：“你說得不錯。”
阿奕趁機大聲道：“幽神尊，赤聖城的百姓都是聖祖子民，倘若你有心補過，也許可以為他的子民做些什麼。”
琴音不緊不慢，毫無波瀾：“不要以為你們知道了一些過往，就能挾制我。”
琴音遠去，悠悠揚揚，無論阿奕說什麼都再無回應。
阿奕嘆了一口氣：“我早就說過她這個人比較超然，倘若是個會參與世事紛爭的，也不會在這萬餘年都不曾聽說她的事蹟。”
陶雲堇冷哼：“我看不是超然，是冷血！所愛的人不愛自己，就可以一劍殺了愛人，這種人不是冷血是什麼？！她那也不是愛，而是極度自私！”
阿奕很少聽到陶雲堇語出如此激烈而且刻薄，忍不住扭頭深深看了她一眼。
陶雲堇意識到他的目光，不悅道：“許她做，就不許我說麼？”
阿奕笑笑：“作為一個旁觀者，對於萬餘年前的恩怨情仇，我更多的感受是嘆息，因為不管是申世珩還是幽神尊，他們都離我太過遙遠，就算知道了他們的故事，也跟天地混沌初分，生靈誕生這一類的故事沒什麼兩樣。可是我怎麼覺得你這一次，好像陷入得有點深？”
陶雲堇慢慢垂頭，情緒低落：“大概是因為我進入了狐靈兒的身體，有如親眼目睹了那一切。”
阿奕沒有接受這個說法：“當年的恩怨情仇，你我並不知道來龍去脈，你所謂的親眼目睹也只不過看到了一些碎片而已，怎麼就能斷然判定孰是孰非？你這樣就好比盲人摸象，摸到象腿就說柱子，摸到象牙就說屋樑，是不是？”
陶雲堇斜斜瞟了他一眼：“你為什麼要替幽神尊說話？”
阿奕笑了：“我不是為她說話，我與她只見過一面而已。我擔心的人是你。你現在這樣任由自己陷入，我總覺得有一些不妥。觀察的距離太近有可能無法認清一件物品的真實面貌，有可能影響正常的判斷評定，不是嗎？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個死了萬餘年的人，你為了那樣一個人投入過多的關注到底是為了什麼？要知道那個人雖然肉身被精心儲存下來，可是毫無意識，三魂七魄早已湮滅或者逸散，根本無法回應任何人的任何感情。”
陶雲堇沉默許久，才長嘆一口氣：“所以我才覺得不開心，很不開心。”
阿奕心裡深處抽了一下，疼痛傳來，被他壓下，輕輕笑道：“既然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就停止陷入才是，快點從那個泥潭中拔出來。”
陶雲堇感到無奈：“我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是怎麼樣陷進去的，叫我怎麼拔出來？”
阿奕把眼睛一瞪：“怎麼不能？看你想不想拔罷了！你別老盯著那個人，須得看看周圍活生生的人，能陪你一起笑一起鬧，一起經歷生死，一起長長久久的人。我們作為修行者辛辛苦苦修煉，不是為了寄託希望在那些虛無縹緲早已作古的人身上，而是為了求長生，與願意相互陪伴的人一起長久地活在這世上，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