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文字,都是一個文明在歲月裡積蓄的力量。
譬如陳雲溪看見街邊的一些紅色的碎紙,便知道人間春天比什麼時候都新。
說起翠山是黛眉,說起秋水是眼眸。
這甚至是不用贅述的東西。
陳雲溪輕聲說道:“我會盡量多看看,但是大概不會再來見師兄了。人一輩子,回頭一次,就已經夠了。回頭多了,就會瞻前顧後,就會猶豫不決。我心思不可動搖,不應動搖。”
斜橋抬起手來,在這樣一個流雲劍修身前攤開來。
陳雲溪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師兄這都看見了?”
“我來人間,便是因為高崖太高太孤太冷,嗅不到煙火,看不見草木。”
所以桃樹苗上少沒少葉子,斜橋又如何會不知道?
他也許並不能明白陳雲溪在做什麼。
就像他所說的那樣——陳雲溪身上有太多他不懂的東西,譬如如何活千年,如何斬破歲月,回到青衣槐帝的時代。他只是一個很是簡單,很是純粹的劍修而已。
但是正是因為簡單,他才不用去想那麼多。
一切應有的,一切已有的,一切已成塵土的。
便成塵土。
那枚葉子不會讓陳雲溪帶走。
陳雲溪輕嘆一聲,從懷裡摸出了那枚青嫩的桃葉,放到了斜橋手中。
斜橋默默地看著那片才始新發的葉子,又抬頭看著這片南方人間,卻是輕聲問了一個問題。
“千年之後,人間劍宗還在嗎?”
“剛剛死去。”
“函谷觀呢?”
“再過一百多年,就會消失了。”
“磨劍崖呢?”
“名存實亡了。”
“人間還有什麼更新的東西嗎?”
陳雲溪眯起了眼睛,很是認真地看著那些春風裡飛著的煙絮,人間街頭大概才剛剛放過鞭炮。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劍修才輕聲說道:“人間是新的。”
這好像是一句與他前面所說的人間依舊囿於囚牢裡的話,頗有些衝突矛盾的話語。
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誰說活在囚牢裡,過年的時候,便不能穿一身新衣裳呢?
斜橋終於笑了起來,站在那些很新的很是料峭的春風裡,轉頭看著陳雲溪,很是真誠地說道:“那麼,新年快樂。”
沒過十五,當然都是年。
陳雲溪笑了笑,說道:“新年快樂。”
二人互相祝福。
而後那個看起來很是幹練的劍修在春風裡翻轉了手,一掌向前推出,落在了陳雲溪的心口。
某個穿越了千年歲月的神魂,自這副年輕的軀殼之中被震了出來,而後化作一縷春風,消失在了人間。
陳雲溪清醒了過來,也茫然了起來。
遠處有少年很是憤怒的聲音。
“師父,師叔,原來你們也在看姑娘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