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的傍晚大概也是殘破的,煙雲藹藹,暮光四垂。
有一輪像是世人的臉色一般慘淡的白月在東面的天空裡若隱若現。
卿相低著頭在街頭那些映照著霞光的石板上四處張望著。
柳青河有些好奇的看著他,問道:“你在做什麼?”
卿相將手裡那個空空的酒壺丟在了一旁,一面找尋著一面說道:“你也知道我卿相一刻都離不開酒,一個酒鬼滿地張望,當然是找酒喝了。”
柳青河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卿相很是嘆惋的說道:“我沒有想到你們會來的這麼快。”
柳青河只是微微笑著站在那裡,看著書生在黃昏街頭佝僂著腰的背影,緩緩說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卿相平靜地說道:“真不知。”
柳青河倒也沒有說什麼,目光在長街上掃視了一週,而後停在了某處,那裡有一壺打翻的酒。
“那裡。”
柳青河伸手指向了那個方向。
卿相轉頭看了過去,而後緩緩走過去,將它撿了起來,可惜這一壺酒因為打翻在地,傾倒了不少,卿相頗有些惋惜地看著壺壁上的那些酒水,只不過終究也是沒有做出舔一舔那些酒水的舉止來——倘若柳青河沒有在這裡的話,他大概會這麼幹。
只是人前總要留些體面。
書生襪子破洞的時候,在外從來不會脫鞋子,寧願說自己腳臭。
書生帶著那一壺酒回到了街頭,與柳青河一同站在那裡,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坐了下來,死到臨頭了,還站著裝什麼風流?
卿相盤起了腿,抱著那個酒壺大口地喝著,而後抬頭看向了天穹之上,那一劍走過的痕跡依舊,暮天四垂,然而劍痕過處,卻是有如高山垂流一般清澈。
“這一劍......”
卿相眯著眼睛看著那裡,輕聲說道。
柳青河很是平靜地說道:“磨劍崖劍意。”
卿相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而後轉過頭來,長久的看著這個在槐都掃著梨院落花的男人。
一直過了很久,白衣書生才轉回頭來,靜靜地看著山月城街巷。
那些山火依舊在持續著,只是隨著那些劍光的落幕,山火的勢頭已經遠遠沒有先前那般旺盛了,正在暮色裡搖曳著,就像一些入秋的葉子一樣。
卿相一直看了很久,才緩緩說道:“看來你當初也練過很久穿花的劍。”
這個書生大概是想起了當初在院裡看見的某個練劍的少年。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不算太久,兩百年。”
活了千年的大妖輕聲笑了笑,說道:“確實不算太久。”
柳青河聽著這種笑聲,倒是回頭看了卿相一眼,而後轉回頭去,站在那裡淡淡的說道:“看來你猜到了一些東西。”
卿相惆悵地說道:“我可什麼都沒說。”
長街之上沉寂了下來。
柳青河看著那些三三兩兩停留在街巷之中的懸薜院的先生們,看了很久,緩緩說道:“他們都要死了,所以當初你將他們從南方帶過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卿相平靜的說道:“這樣讓人痛苦的東西,獄主大人又何必多問?既然已經要死了,不如給我多留一些平靜的時間。”
柳青河輕聲笑了笑,說道:“喝了一輩子酒,都喝出了酒疸——講句實在話,一個千年大妖,一身妖力道韻如此浩蕩,卻讓自己的肝臟不堪重負生了疾病,我確實無法想象你這一輩子到底喝了多少酒。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讓你平靜一些?”
卿相靜靜地看著人間。
“獄主大人喝酒嗎?”
柳青河輕聲笑道:“某平生不好飲酒,只好煮酒。”
卿相倒是沒來由地哼了一聲,說道:“哪有煮酒的人滴酒不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