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極為磅礴的水聲灌入了陸小二的雙耳之中。
自山澗之上墜落下來的小少年,卻並沒有在巨大的重力作用下,直入潭底,反而如同跨越了某層並不存在的潭水界限一般,在某些空間碎裂的剎那,驟然自水面之上冒出頭來。
小少年有些頭暈目眩地漂浮在潭水之上,怔怔地看著日色西斜的青山。
青山之中暮光濃郁,盡皆灑落下來,落在了一潭清水之中。
有一片桃花正從不遠處緩緩飄來。
陸小二用了許久,才終於平息下來,看向這一處水潭的邊緣,那裡並沒有被小少年從潭底撈出來的兩柄劍。
只是潭邊沒有,但是山澗之上有。
陸小二沉默了很久,握住溪午劍,縱身一躍,破水而出,踏著劍風,徑直落在了那樣一處山澗高處。
澗石之上插著一柄劍,名叫兩相歡。
小少年身為一個合格的劍修,眼力自然不差,這是他在潭下的時候便看見了的。
一如溪午劍一樣,這些劍一旦失去劍主,便會重新回到那樣一口位於天涯鎮的劍湖之中。
只是這樣一柄名叫兩相歡的劍沒有。
因為在澗石之上,有著一具已經成為了白骨的屍體,大約在死前,依舊握住了這樣一柄劍,這才導致了兩相歡一直留在了這片青山之中,又或者——陸小二看向了那具屍骨旁邊的一簇桃花,也許當初自家師叔煮完酒後,真的有這樣一枝殘枝,落在了青山裡,開出花來,直至七月也不敗。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陸小二記得當初自己的師弟陸小三,背誦過這樣一句詩。
所以呢?
那些所有的能夠自洽的邏輯,也許只是少年認知裡的猜測而已——並沒有什麼桃花能夠讓人起死回生。所有的交談,都不過是少年潛意識的自言自語而已。
陸小二溼噠噠地站在那裡,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屍骨。
又轉頭向著澗水以西看去。
那裡並沒有一條小道,通向某個澗後的山谷。
只是一些崎嶇的灰綠色的石壁而已。
陸小二站在那裡沉默了很久,而後緩緩彎下腰去,伸手拈起了澗石之上的那樣一具屍體的尚未腐敗的衣裳,就像他在嶺南所做的那些枯燥的重複的事一樣。
陸小二認真地辨認著那樣一件衣裳。
又或者不用辨認。
當小少年站在溪澗之下,抬頭看見了那柄插在了澗石之上的劍的時候,便已經猜到了許多東西。
陸小二沉重地呼吸著,分明已經從夢境裡掙脫出來,分明已經從潭水裡跳了出來。
小少年卻總感覺依舊有著許多東西壓在心頭——也許是他一直所畏懼的那些故事,真的便擺在了他的面前,也許是因為夢裡,自己因為那樣一柄插在澗石上的天涯劍宗的劍而自我催眠的夢境裡,始終沒有答案的那一個問題。
陸小二彷彿脫力一般大口喘息著在澗石上坐了下來,彎著腰將額頭抵在了溪午劍的劍柄上。
楚腰這樣一個在嶺南時間並不久的女子劍修,確實是死了。
陸小二用了很久,才終於平復了下來,緩緩站直了身子,拖著溪午劍,走到了不遠處的一塊有著塵泥的空地,開始一點點的掘著墳墓。
那些咿咿呀呀的聲音在過往已經逝去,那個女子被埋進了墓穴裡。
陸小二呼吸急促,寫下了第一塊有著確切名字的墓碑。
嶺南,天涯劍宗,楚腰之墓。
於是痛苦好像也被具象化了,便是暮色裡那樣一行劍痕清楚的字跡——那便是痛苦落在青山人間裡的樣子。
陸小二在暮色裡拖著滿是泥土的溪午劍站了很久,而後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拄著劍,繼續向著青山裡走去。